九_吾往矣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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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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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来,王天罡就这么被用来示众,所有干活的人,特别是那些一同新来的,都畏畏缩缩绕道而过,无人胆敢说一句话。每天中午时分,才有三五个打手模样的人用推土的推车,推来一车黑黢黢的馒头,一大桶烂菜叶汤,工人们拿着脏兮兮的搪瓷盆排着队,一人领一个馒头,接一勺汤,默默地各自就地蹲着吃了,一天两顿,竟是一成不变。十分钟不到,打手们便驱赶众人开工,稍有慢的,立刻棍脚交加,看得出来,工人们已是逆来顺受惯了,极是麻木。

工人们每天不到五点就要起床,一直要做了半夜一点左右方才收工。第三天早上,可能三点不到,见一打手牵了狼狗领了两个工人在一百米开外的坡沟边挖起坑来。十点钟左右,外围的狼狗群吠起来,沙尘中慢慢开来一台丰田吉普,距王天罡十五米样子停下,早有几个打手、工头满脸谄笑迎上,恭恭敬敬拉开车门,一个中等身材满脸横肉的黑胖子戴着墨镜打车里出来,此人内穿黑色真丝衬衣,外套白色西装,粗壮的手指上戴了三、四个大戒,金的、玉的都有。有人端来一张大椅,这人“哼”了一声,翘起二郎腿一屁股坐下,傲然扫了周边一眼,显然也看到了王天罡。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赶紧拿了毛巾,低三下四地去掸他黑亮亮的皮鞋,另一侧车门开处,一个也架红边框墨镜的妖艳女子撑起一把小花伞施施然扭近。时近秋中,早、晚都有了凉意,白日里太阳虽然高照,其实并不炎热。那女子穿着一袭花摺复杂而极为俗气的长裙,盘着头发,边扭边锁了眉头,不时用手绢轻掩口鼻,翘起手指,刻意显着一溜儿戒指。当然又有人赶忙搬来椅子,女子弯身勾起小指一拂,“哎呀呀,脏死了,这么多灰,怎么坐嘛!”一人赶紧用衣袖擦了又擦,女子并不坐低,只皱紧眉头盯着那人,道:“你衣服干不干净啊?”“早上刚换的,嘿嘿、嘿嘿。”女子这才撩裙坐了,看着她一双奶白色的高跟鞋,旁边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想去擦抹,又怕唐突之状。

黑胖子手一招,立马有人躬身上前。“死了几个?”“报告老板,这次今早发现,就一个。”黑胖子“唔”的一声,摆了摆手,那人跟着两手一拍,远处一排低矮破败的棚屋中一行人应声而出。两个蓬头垢面的工人抬着东西在前,后面三人牵狗拎棒跟着,近了看清是一张草席裹了一具尸体,两只赤脚干黑僵硬露在外面。经过老板等人附近时,那女子以手绢紧捂了鼻,大声道:“好恶心,太恶心了!”一面弯身侧头,干呕不停。只一会儿功夫,尸体已被扔进了早挖好的坑中,两个工人正在一铲一铲地填土。老板身边又有两人过去低语一番,随后一人走到王天罡身边,背对了他大声吹起了哨子,四周吆喝声起,陆续将工人聚在一起,约有两三百人,一个个人面黄肌瘦、战战兢兢。周围守着一群打手,十几头大狼狗吐着舌头,虎视眈眈。吹哨那人可能是个头目,见众人都聚好了,大声道:“带上来!”两个打手分开人群倒拖了一人快步奔上,王天罡一看,见拖着的是一个身形瘦弱,不及十五六岁的男孩,此际双手反剪,衣服缕缕垂挂,血糊糊一身,还在嘶声哭泣。两人将那男孩一甩,解了王天罡绑缚,又将男孩死死绑到柱上,头目环顾众人,朗声道:“都给我听好了,尤其是那些新来的!”顿了顿:“再说一遍规矩,不听话捣乱的”指了指王天罡,“示众三天,敢逃跑的”上去踹了男孩一脚,“示众七天,有敢挑头领人逃跑的,示众十天。不死的算你命大,死了的。”往埋尸处一比划,意思是说,随地埋了便是。

其实王天罡失算成擒,以至毒打受缚,刚开始甚觉懊恼,恨自己太过大意。这些时日浑噩间如变了人似的,怎的魂不守舍。遇事之际,惯有的机警沉稳居然不再。大丈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尚是死得其所。似这般糊里糊涂失手于宵小之辈,如何不叫人恨断肝肠。身上的伤只是皮肉受苦,筋骨倒无一丝损害,只是心里的痛却是难以言喻。一痛自己颓废萎靡,说来道去不过是暂时无法归队,即便就是从此不能回归,也不过当作转业或是淘汰罢了,难不成就此一蹶不振。自己从一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弱学子,有机会浴血生死,千辛万苦得了这身本事,对于从前的自己或是常人而言,可谓求之而不可得。若非深圳的际遇,自己顶多和芸芸众生一般朝九晚五,患得患失而已。小小挫折,竟致将做行尸走肉。如此捆你三日,实是咎由自取,活该得紧,该当多几日才是。痛定思痛,这一节想得清了,多日来绕在头中的彷徨反而去了。二痛所见,万料不到保家卫国所要保卫的,竟有这许多罪恶。山西一行,便遇这处恶窑魔窟,不知普天之下,类而过之者尚有几许?朗朗乾坤之中,有多少人似此处工人般被迫为奴,命贱如蚁。同族为人,何以有许多衣冠禽兽,可见“敌我”之分,非仅限于过往认知。

这三天用心观察,情况已明,看来是一帮恶徒,以种种手段诱了人来。用暴行逼迫众人惟命是从,是把这些人当猪狗般使役,不知已害了多少人命。多少望夫、寻子、盼父的家庭支离破碎。莫非冥冥中安排自己来替天行道,诛凶除恶的战场,原来处处皆有啊。念及此,肝胆中豪气陡升,一旦有了用武之地,英雄气顿时长了。试过绑缚极固,木柱入土颇深,想要脱困,非一时可为,况打手监视甚严,须得等待时机。原想此地用工为主,不会舍了自己这等劳力,杀鸡儆猴,折了自己锐气之后,定然会赶去苦工,所以今日解缚,已然如料。黑胖子的到来,倒出于意外,冤有头、债有主,那是再好不过。王天罡活动了一下手脚,见绳印破皮入肉,好半晌才疏通血脉,心想照这样狠毒捆法,即便是自己,再多得三两日只怕也难以复原,谅那男孩要捱过七日,恐怕甚难。

头目见工人们鸦雀无声,显是怕极,心中得意,斜目看了王天罡坐在地上揉腕搓足,“啪”踢了一脚,恶声道:“你他妈胆敢动手打我们的人,下次只要动一下指头,立马打断你的狗腿,废了你!”手指人堆:“还不快点滚过去,看我怎么收拾你!”王天罡不愿鲁莽行事,装作顺从,默然进了人群。众人见他进来,尽皆避开,唯恐与之为伍。连那个被打的老汉,也都缩身避让。王天罡心头叹息:当年看过一本记述南京大屠杀之书,内中道:曾有区区几个日军押解数万中国战俘,自城中赴江边刑场,十数里路,沿途竟无人反抗,结果尽遭屠戮。还有一个外国传教士描述,有一日,两个喝醉的日军进了一条民巷,一人拄刀巷口,另一人挨家用枪托砸门吆喝,一巷百十来口扶老携幼跪成一串,两日军挨个枪刺刀砍,余人引颈待戮,饮泣不敢稍动,直到日军尽兴而去。幸存者方于血泊中抱头痛哭,至晚方敢散去。当时看罢拍案,义愤填膺之际大为不解,至今日来方知美其曰国人善良、柔顺,实则大都懦弱、自私。群起而攻之,则日军也好,这干恶人也罢,明显是众寡悬殊,可操胜算。但是当先发难的人,必然无幸,是以俱都存下私念,也就是说,哪怕预知无幸,自己轮得到最后,也是好的,先去赴死万万是不干的。唉!“善良”的同胞啊!

时已至午,那头目高声道:“今天老板开恩,给你们这帮混蛋加餐。”王天罡左右一扫,见众人听了这话眼神都是一亮,有些人喉头涌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死了工友,男孩在缚,都已是漠不关己。还有人怯怯地往老板处偷看,似乎尚有感激之情。车推过来,不过是每人多了一个黑黢黢的馒头。一众人自觉地离老板远远地席地吃喝。有几个眼中微露怒意的,料来必是新到之辈,尚须磨练而已。

众人正吃之际,突然笑声大作,几个打手工头使塑料布铺在地上。从老板车中,后备箱里搬出两个塑料大箱,一包包取出十几样东西,摆开来是许多烧鸡肥鸭,一时间香气缭绕。“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工头、打手们又搬出一箱啤酒,个个眉开眼笑,大快朵颐。工人们闻香知味,个个只露出艳羡无比的神情,但瞬间似是想起自己身份,俱都默默低头啃起馒头。

头目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去敬老板,老板正要伸手去接,身边妖女却拍了老板一下,撅起嘴:“快走啦,这里好恶心喔,我们回去吃西餐啦。”老板缩回手,一把环住女人,“好、好,回去,乖了。”

王天罡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只要制住老板,迫他放了工人,有车在手,有人为质,一干乌合之众何足道哉!所以虽随众工人一堆,却选了离车最近的位置,七、八米远可一发而至。

女人首先进了车里,老板扶了车门,弯了身正要跨上,,车门边一个打手左手斜提了猎枪,正在躬身拉开车门侍候。王天罡弹身而起,势如电闪,左手五指早掐住老板背颈右手顺势夺过打手枪来,自腿上一蹭,“哗”一声上了膛,扳转老板,枪口已戳住颈根。工头们还在几米外推杯换盏,工头们稀稀落落也在吃喝,变故之下,个个都是呆了。被抢枪的打手虽然近在咫尺,也惊得楞了。回过神,伸手便来夺枪,王天罡恨这干人凶残,腿劲到处,这打手至少断了几根肋骨,直掼出老远。老板更是吓得懵了,直渗出满头油汗。女人在车里一声惊叫,却紧紧缩做一团,司机在另一侧尚未拉开车门,浑身直抖。片刻后,众工头、打手们才纷纷举了枪,提了刀棍慢慢靠拢,王天罡五指加劲,枪口又用力顶了顶。背靠住车身厉声道:“不听我话,立刻杀你。”老板奋力点头,苦在脖颈被制,只频频点了半点,口中呼痛,只叫“饶命!”“叫他们扔下枪,统统退开!”老板马上大叫:“听到没,快点!”打手们互望几眼,一齐扔下枪刀棍棒,慢慢倒退。未及王天罡出声,老板惊惶又叫:“快退,退远点!”待这些人退出三十米外,王天罡瞪了一眼司机,那司机转身就跑,远远的直躲到打手们身后。这时车子十米周围都没了人,王天罡手搭扳机,作势要击,老板只吓得魂飞天外,双腿筛糠般乱颤,突然一阵骚臭,竟是屎尿齐出,直落得两脚都是。

王天罡见大局已定,工头打手们平时虽强横霸道,这当口也是个个怕死,谁也不愿上来,只不过不敢在老板面前显得太过怯了,不然的话,早就逃得远了。工人们也都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这一切。王天罡五指往上紧了紧,以防老板瘫倒,道:“我说三件事,做得不好便杀你。”老板满面惊恐,哪敢不依,车中女子还在不断尖叫:“救命啊、救命啊!”王天罡大喝一声:“住口!”立时静了。“第一件,把那孩子放了,让工人扶过来。”不用老板开口,立即有人照做,打手们解下男孩,男孩软软趴倒。工人们反而无人敢去搀扶,倒是一个打手下令,才有两三人畏首畏脚扶起,王天罡侧头对那女人喝道:“滚下车!”女人牙齿打战,好似呆了,竟然缩身不动。老板怕王天罡发作,对女人咆哮:“叫你滚呢!”女人这才“呜”的一声,推开对侧车门,一翻身真的滚将下去,爬行两三米又抖缩起来。王天罡让工人们扶男孩从女人那侧上了车,又叫大伙儿把地上的枪、刀之类搬进后备箱中。“第二件,把工人都给放了!”这一声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工人们却迟疑疑不敢动身,几个打手、工头反而急了,纷纷呼喝:“快滚,等死啊!”工人们才轰地一声散开。一些人往远处快跑,有几个反折回棚屋,一会儿慌慌张张拿着小包袱跑出,可能是舍不得衣物之类。有两个大胆的奔向场中,抓过鸡鸭,边啃边逃。估计众人都去得远了,王天罡才道:“第三件,此处关闭。”老板闻言,惶惧中只是苦笑,王天罡又作势要击,才连声道:“是!是!不开了,不开了!”王天罡拎了他到车后,使枪管抵住车厢盖一压,关了。经过女人身边,见她尚自抖个不休,想这女人甚是可恶,“啐”一口吐她身上。本想起脚一击,一念间却伸脚一挑,挑得那女人滚了好几滚,女人以为自己死了,竟然晕了过去。

这个老板原是一方恶霸,十几岁起就好勇斗狠,其实凶残得很。王天罡制住他时,也生过见机反抗的念头,只道猎枪厉害,一直在等枪口偏移的机会,自己脖子粗短肉厚,一般人就两手掐来只要一摆头就能脱开,后来王天罡手指一加力,才觉得这手指比那枪口还要可怕,自己就象被钢抓直接箍住了颈椎,对方只需稍微一扭,恐要断折。王天罡以枪关盖本是良机,可是心中有了惧意,哪里还有反抗之心。

王天罡将他推进副驾,用力关了门,自己绕过车头坐进驾位,将枪顺手搁在前台,车匙尚在。发动、挂档、一踩油门,车子往前急窜,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首尾已易,尘土飞扬间疾驰而去。老板被王天罡气势所摄,五指离颈,王天罡绕过车头的刹那,也生过推门而逃的冲动,但虑王天罡猎枪在手,只怕一下就把自己打成了筛子,及至王天罡枪也离手,心想这可是最佳脱身机会,不意王天罡这个急转只转得自己晕头转向,一颗心都要转了出来。心中只暗暗祈祷王天罡能放过自己就好。

路况不平,但是这正是越野车的强项,良好的减震倒象是一马平川似的平稳。十几分钟之后,道路两旁渐渐有了一望无际的庄稼,将至收成,黄灿灿极是悦目。

“哪里有山?”王天罡也不看那老板,只冷冷地问。老板指了指左边,见王天罡微一侧视,老板按捺不住,忽然扑过,王天罡早有留意,见他妄动,抬手只一拳,老板“啊唷”一声,口中血沫横飞,两颗牙齿飞出撞上挡风玻璃,血丝粘连,一上一下摇摇欲坠却不即落。白色的西装已是一片血污。

山虽不高,可盘旋到顶后也颇为险峻,王天罡紧贴路边停住,取匙操枪只管下车,拉开后侧门,王天罡挽臂轻轻掺出男孩。老板见窗外悬崖森森,只怕一开门就会跌落,自是不敢稍动,王天罡扶男孩到车尾后不远处坐好,山路寂寂,一路上几无车来车往。此处张目,盘山路一旋一旋望得极远,即使有车映入眼帘,恐怕到得此处也非一时半刻可至。王天罡回到驾驶室边,凝视老板一会儿,一伸手:“钱包”,老板赶忙从外套内袋抽出长长的皮夹,王天罡翻开一看,一叠簇新的百元大钞约有万元之多,其他还有几张银行卡之类。这些日想了很多,明白身外之物若是没有,也是麻烦得很,便取小半塞进自己口袋,心想:我这番须备些钱在身,倒不能都给了男孩。将空皮夹连卡掷还,转身就走。老板见王天罡要钱,心头倒是一喜,看来小命得保。王天罡把剩下的钱尽数给了男孩,心中却道:“惭愧!”

王天罡一摸身上,烟盒中皱巴巴还有几支香烟,掏出一支捋直了点燃,深吸了几口,去崖边看了,往下怕有数百米深,怪石嶙峋。一条水道正在旱季,几乎断流。转回驾驶室旁,老板满眼是哀乞之色,王天罡将最后一口眼吸了,两指一捻灭掉,搓成一个小球往崖下弹去,看定老板,一字字道:“你杀了多少工人?”老板见王天罡脸色不善,顿时惊慌失措,两手拱拳,只叫:“大哥饶命,大哥饶命!”王天罡冷言道:“你知不知道四个字,叫恶有恶报!”说着将方向盘右旋,挂上空挡,手撑车门,大喝一声:“去!”车子停的极是巧妙,一推之下,立时移动,往右一翻,伴着长声惨叫,轰隆隆就坠下崖去。一声巨响,接着爆炸声起,腾地一股浓烟自崖下窜上,探头一观,车已四分五裂燃烧起来,原来王天罡先行开了油箱箱盖。

男孩家在川西,王天罡携着他走了好远,等过了四五部车后,才拦了一车。王天罡一上车就掏了五百元给司机,司机大喜,便不多问。这车是长途货车,拟往河北,到了济南,王天罡便带了男孩下车,两人置换了衣服,将男孩送上归乡的列车才挥手道别,男孩依在窗口,泪水涟涟,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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