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来人很快就经过我的身边，窄袍紧袂，尽勾勒出玲珑身段。对我的出言相助却是一言不发，只是觑了我一眼，一双惊心动魄的眸子，竟是昨晚擦身而过的楼船中见到的那双眼睛！

另一个人这时也冲到了我的面前。不过近百斤的铁锁在他手上却轻若无物，奔跑起来虎虎生风，如此牛高马大的汉子我还没有见过，跑过我身边时只是用眼神注视了我一眼，眼中是大风，是烈火。

我目视两人的离去，而阿欢已经和追兵动上了手。不错只是阿欢一个人跟追来的蒙面人交上了手，其余的三名王府侍从只是护卫在我和慕容的周围。

十几名蒙面提剑的杀手，几乎同时扑到阿欢的身边，宛若蝴蝶，上下、高低，在阿欢的身边翻飞起落，快速的剑光，流泻出无数银色的剑点，却始终不能冲破阿欢的一枪之界。

我是第一次看阿欢出手。没有华丽，没有优雅，我的眼中没有阿欢，只看到一柄兵器。他平日练的肯定是枪，但他此刻手中并无枪，只以拳代枪，化拳法为枪法，他整个人就是一柄绝世的长枪，每一枪都能从无中生有，挑落漫天扑绕的蝴蝶。

第一拳，敲在第一个蒙面者的肩部，肩骨错位。第二拳，第二个飞过来的蒙面者被凌空捉住脚踝，生生扯落尘埃，第三拳，错身避开一剑，第三个蒙面者的鼻梁被击中，闷哼摔倒，第四拳，没有第四拳了，不，是我没来的及数到第四拳，阿欢已经右手握拳，左手撩袍，直立大路中央，十几名蒙面者已经半数跌落在地，剩下的全数退在三米开外，空气中突然静了下来，而那两个人影已经去的远了。

一阵风卷动满地尘土，伤者在地上呻吟，可是没有一个人动手去扶。剩下的蒙面者并不退去，似乎在等待什么。

慕容看着地上的伤者，内心不忍，想要走上前去。我一把拉住了她，因为我觉得有好戏要上演了。

“高手！”人未至声先到，几声清脆的掌声从前面小路上传来，一名瘦削的男人拍着掌款款走出。口中虽在赞叹，手上也在拍巴掌，但却面无表情，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除了眼窝鼻孔没有一丝缝隙的面具，腰带上斜插着三柄分别挂有三色丝穗的弯刀。大白天的官路上，出现这么一个奇怪的人，令人心头发冷。

“小心！”来者不善，慕容提醒阿欢。

“小心？小心什么？”戴面具的人轻笑了一声，一步跨来，已到了阿欢身前，一出掌，掌已经飘到了阿欢的面孔。阿欢原本全神注意他的刀，但他却出的是手。

就这么闪电的一个照面，“轰”的一声，人影错分，戴面具的男人探出的一掌，竟被阿欢单手接下。

“咦，不差！”戴面具的男人一声不差，随即手腕变化，一转一沉，已卸去阿欢的手架，指若琴拨，掌中再次发力，也是单手，挥向阿欢胸膛。

“梅花绝！”阿欢失声惊讶，急退一步，单手连续破解了对方的一招之下藏着的五着杀式。

“呵呵，错了，梅花绝含而后发，以寸劲取胜，我这可是五展梅，”戴面具的男人虽然手不停顿，但依然轻笑着纠正阿欢的错误。

梅花绝是平安朝钦封的八大家花家的独门绝学。所谓的八大家则是当年的北伐统一战争中为平安朝立下卓越功勋的八个家族，其家主均被封为世袭开国郡公，官封正二品，经过四十年来的相互联姻，已经在朝中和军中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有的甚至出外手握重兵，成为拥兵自重的强藩，例如花家的大女婿，扬州大都督燕航天，不仅是扬州燕家的家主，更是都督青、扬、徐、豫章、淮南五个上州的最高军事长官，还有檀家的二家主，安西大都护檀道子，都是当世名将，王朝柱石，军功和武功都足以傲视天下的人物。

而五展梅，则是广陵梅山的绝学。广陵是平安朝发家之地，而梅山则是当今修道名门圣宗的总坛所在，一直为平安皇室所尊崇，皇室弟子多自幼便入圣宗修行学道。历史上甚至有皇帝退位之后剃发入圣宗成为一代高僧的佳话。

“确实是以掌腕间的变化舒展闻名天下的广陵五展梅！”慕容在一旁肯定了面具男的说法，慕容家与平安秦氏是历史上几十年的生死仇家，双方对其武学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惜我虽然身为平安皇室，却对自家的武功一窍不通。

两人说归说，转眼就过了十几招，虽然都是单手过招，却招招是杀着。

“这个人武功很奇怪，看似杂乱，但又样样精通，”慕容仔细注视着双方的出手，慕容家也是曾以武力争夺天下的家族，自然对天下武学有着了解，所以也为我解释着。

“阿欢有危险吗？”我问。

“暂时没有，阿欢也非弱者。不过这人似乎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并没有显露自己真正的武学。”慕容估摸着道。

“恩，对方的武功真的很杂，你看，这又是西京五原龙门的引龙手！”慕容再次肯定地说。

西京五原龙门，也是平安八大家族之一，其身份更是显赫。西京本是前朝天宝朝的帝都所在，五原更是天宝朝历代皇陵之地。自天宝朝在内忧外患中崩溃之后，近三百年西京数易其主，但其位于五原的皇陵却能奇迹般地在战乱和纷争中完好的保存下来，跟龙门的存在有密切的关系，有传说守卫皇陵的龙门一家就是天宝朝皇室的后裔，而五原皇陵中埋藏着天宝朝皇室的巨大财宝和昔日统御天下的武功绝学，因此历朝历代都不乏窥窃之徒的拜访，然而五原龙门数百年来历经了明目张胆的公然抢劫和充满阴谋诡计的政治斗争，如今依然牢牢的守卫着皇陵，而那些窥视之徒或悻然而归或都已成为野外一钵白骨。当年平安朝北伐时，早就对北方军阀的所作所为不胜其扰，对外族的亡国之恨隐藏了三百年之久的龙门，和平安朝之间达成了秘密协议，为平安朝光复北方的战争提供人力和物力的巨大支援。后来当今圣上收复西京，来到五原瞻仰皇陵时，陪行的大臣考虑到龙门对平安朝的潜在威胁，曾提议废除对这前朝皇陵的守护，并且挖开皇陵探个究竟。然而，当今圣上一句“天下社稷，取之有道，岂是靠挖别家祖坟得来？”将此议终止，甚至提拔龙门的大公子龙沧浪出任正三品门下省门下侍郎，凡政之张弛，事之与夺，皆参议之，还特赐每逢大祭祀，陪从光明帝升坛祭祀，帝净手，则奉巾以进的荣誉。而引龙手，正是龙门秘学之一。

说话间，双方已经过上了三十余招，阿欢的身手似乎也在对方的意料之外。眼看久战不下，忽然一下间，戴面具的男人倒退出几步，身形凝重，前脚略弯，后足蹬地，单手已抚上腰间的刀柄，气氛顿时变的停滞而压抑，刀势一促即发。

“少年人，注意了！”面具者面无表情，但却已杀意逼人。虽然只是针对阿欢，但是全场的人都在骨子里感到了一丝寒意，这就是杀气！听他的声音年纪也不大，但却称呼阿欢为少年人，这是一名自负且骄傲的杀人者，而且有自负与骄傲的资本。

天空中忽然传来鸽哨声，一只羽毛雪白的鸽子降落在戴面具者的肩头，娇纵欢悦，不为杀气所逼。

“哈！”在摘下鸽子脚上的鸽管里的密信之后，面具者忽然失笑了一声，笑声里的意思古怪而难解。

但是，他的手却离开了刀柄，周围人绷紧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你们走运了！”面具者对我们说道，“走！”，他只一挥手，转眼之间，烟尘散去，浮云依旧，黑衣人竟来的蹊跷，走的突然。

“他们绝不是山贼强盗！”我、慕容、阿欢事后在一起琢磨，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答案，而刚才逃逸的两个人又是什么来历，我们也一无所知，莫名其妙地就卷入了一场江湖恩怨。

但，这真的只是一场江湖恩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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