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老男人正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头漫不经心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双目微闭,气定神闲,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在极富耐性又百无聊赖地等待,或者说期待着些什么。
我看到对面那两瓣微微张开的深紫色嘴唇间隐隐露出几颗颜色不一的牙齿,白的、黄的、黑的……还有一颗是金色的,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握着笔的手有些颤抖,镶在笔帽顶部那颗芝麻大小闪闪发光的钻石随着我手的抖动一颤一颤的,像是一不小心就会脱落下来的样子,我连忙用另一只手护住笔帽。
把笔递到我手上前,老男人告诉我这支笔价值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是他的一个重要客户送的,我不知道他是为了炫耀什么还是想提醒我握笔的时候小心些,以免把笔弄坏了。——天!要是真弄坏了怎么办?我心里咯登一下,手心直冒冷汗。我现在的处境别说一万八千八百八,就是一百八十八我也难以拿得出手。
“姐!这大学我不上了!”石头拿起入学通知书就势要撕的那一刻,我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然后,我就看见父亲手摇着轮椅悄悄挪进了厨房,我以为父亲饿了,连忙跟上去,却见父亲拿起砧板上的切菜刀……
“咳咳!”对面的老男人咳嗽了两声,“怎么样?想清楚了吗?”露出那一嘴颜色不一的牙齿,整张脸像张上了黄油的面饼突然被拉伸成一张透明的面膜,那双挂着两个大眼袋的眼睛直往我领口下探。
我紧了紧衣领,把披在肩上的长发往胸前撩了撩,低下头避开那张嘴脸,看到协议书上“私人助理”那四个字,心底升起一阵深深的悲凉。
“如果还没想清楚,我可以再给你一些时间,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嘿嘿!”老男人阴阳怪气地干笑两声,臃肿的身子歪到宽大的椅背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锃亮锃亮的烟盒子,按了一下盒盖,一支烟“倏”的一下弹了出来,准确无误地射入他那两瓣深紫色的嘴唇间,“呼!”盒盖上方另外一个孔里窜出一团小小的火苗,接着,一团慵懒的烟雾就袅袅婷婷地飘散开来。
我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捂住鼻子,但还是呛得咳嗽了两声。
“咚——”墙上的挂钟突然发出一阵雄浑刺耳的响声,我吓了一跳,手一抖,笔尖“刷”的一下,在签名处留下一道不规则的划痕。
“别急,也不要紧张,现在刚十二点,慢慢想,你们年轻人做事情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不要一时冲动,意气用事,我蓝必冉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这是我做人的原则,两厢情愿,事情才能圆满嘛!”老男人不紧不慢地说,假如不是因为那张嘴脸,假如不是在这样一个场合,假如不是……我一定会把坐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当成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可惜,我现在只有反感和鄙视,不光鄙视他,也鄙视我自己。
包里的手机响了,我掏出来一看,是弟弟。
“石头!什么事儿?”
“姐!我……我……你现在在哪儿?”
“怎么了?是不是爸又要做傻事了?”我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是,姐,我……我想下矿井……”
“不行!”我感到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一口打断他的话,“你给我老老实呆在家里陪爸!还有三天就开学了你发什么疯!”
挂断电话,我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颤抖着手在签名处潦草地签下了我的名字:石香草。
名字中间是那道不规则的划痕,我又另外加上了一道,跟原来那道划痕组成一个不规则的“x”。
“叭嗒!”两滴屈辱的眼泪滴落到我的名字上,晕染得一塌糊涂。很好,难得糊涂啊!我就这样把自己给卖了,我的心彻底沦陷。
蓝必冉把协议书塞进抽屉,又取出一张银行卡和一个精美的资料袋,在面前的白纸上“刷刷刷”写下几个数字,一股脑儿推到我面前,“这是你的工资卡,这是密码,这里面装的是你的胸牌和一些业务资料,按照协议,我已经给你预存了一个月的底薪,两万元,放心吧!以后干得好的话,我一定会按协议给你提成和奖金的!”蓝必冉拍拍我的手背,我感有些肉麻,忙条件反射般地收回手。
“呵呵!”蓝必冉不介意地笑笑,绕过宽大的办公桌挨到我身旁,“香草!”一只手已经放肆地搭到我的肩头。
我感到浑身不自在,慌忙站起身,“蓝总,按照协议,我明天才正式‘上班’,现在我得走了。”没等蓝必冉回话,我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外面下起了雨,打伞的人们从身旁匆匆走过,没带伞的人们都躲到商场屋檐下,我没带伞,也不想往人堆里钻,我害怕人们的目光会从我脸上窥探出我龌龌屈辱的灵魂,在大学里给食堂洗盘子、跟校工一起清理垃圾、替校友洗衣服洗臭袜子、利用课余时间到街头替人擦皮鞋的时候我也没介意过谁的目光,可是这一次,我介意了,甚至恐惧了,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淋遍我的全身,让我有一瞬间的痛快淋漓,是埋葬也好,祭奠也罢,这场雨,我别无选择,我知道我的过去将成为一段永远陈封的记忆,因为,从明天起,我就要飞蛾扑火,奔向一个没有未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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