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黄现在走在冬天下午温暖的阳光里,他的样子十分的悠闲自在和慵懒,像一只胀饱了肚子的猫,垂着头拖着尾巴迈着软绵绵的步调。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腰上系着白色的围裙,围裙上面隐隐约约可见点点油腻,不十分分明,像暗地里的黄花,一直垂到膝盖上,下面是两段黑色的西装裤裤管。使他的身体向前移动的双脚藏匿在一双搽得反光的黑色皮鞋里。他的左手安静地插在裤包里,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烟。他嘴里吐出一蓬蓬青色的烟雾,烟雾往上升,使他的脸模糊不清,然后又从额头上的头发缝里钻出去,渐渐融于空气,消失不见。从街道两旁的树上飘落下的黄叶铺满了街道,阿黄的皮鞋踩在街道上把黄叶都踩碎了,一路上从他的脚底板下发出清脆的嚓嚓声。这嚓嚓声单调而有规律,像是我们所过个千百个相同的日子,在冷清的空气显得特别寂寥。
现在学校还没有放学,所以这个以学校带动起经济的小镇显得十分寂静,所以那些商店的老板才有空暇搬出小凳搭在阳光里好好享受生活,谈谈天,磕磕瓜子,下下象棋什么的。所有的商店,似乎只有在各个饭店里才可以看出一点忙碌的迹象。因为他们得赶在学校放学前做好饭菜,严阵以待的准备迎接像河水一样涌进来的学生。在饭店里忙碌的人群都像阿黄一样围着围裙,只是围裙的颜色并不都是白色,有的蓝,有的红,也有的是花花绿绿的,上面还画着小猫小狗一类的动物,但却都沾着或多或少的油腻。他们都把身子转动得比风还快,抹桌,扫地,淘米,淘菜。现在是冬天,大多数人图省时(也不排除懒惰的嫌疑)就用冷水去解决一切净物的问题,所以他们都有了一双像地里熟透了的茄子似的又红又肿的手。一到炒菜的时候,那一双紫肿的手又紧紧地握住铲子,连同胳膊一起上下不停地挥舞。锅里的菜在火与油的煎熬下,咝咝做响慢慢变熟,香味便从锅里飘了出来,在空气中荡漾扩散,最后又从每扇窗户的缝隙里侵进去,使每一个人都闻到了。于是每个人都知道肚子又饿了,又该吃晚饭了,学生就悄悄地在课桌下面撂起袖管看看手表,焦急而又痛苦地等待下课铃声的敲响。
阿黄也是个开饭店的,但他并不像别人一样忙碌。现在他在冬日的阳光里悠闲自在地跺着步。他知道,他那个精明强干,手脚麻利的老婆已经把什么都预备好了,只差生意上门,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收钱找钱了。是的,每一顿饭每一个在他那里吃饭的学生都可以看见阿黄坐在店门口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把一角两角一元两元组成的零零碎碎的钞票,他白色围裙上面的包包里也胀鼓鼓的装的是钱,他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阿黄一天的活儿是十分轻松的,他做起来也非常的愉快,他认为做这些事情对于茶余饭后的消化很有帮助。所以他是一边唱着歌儿一边做这些事儿的。挑水,扫地,买米,买菜,和其他的一些需要一点点体力的活。无聊时,也帮着老婆切切菜,洗洗碗。他们两口子三年的婚姻生活过得非常的和平,没有一次面红耳赤的争斗。像一片呆板的死海,波澜不惊。
这天下午,阿黄从冬日金黄的像是脆皮鱼似的阳光里走进没有阳光只有油香菜香的店里。他的女人一手拿着勺子一手叉在腰上在搅动一只锅里炖得咕嘟冒泡的萝卜牛肉,看见阿黄进来便对他说,“快把那盆里的洋芋切了,呆会儿我好炒。”阿黄一声不吭的操起把透亮的菜刀去切。菜刀与切菜板相撞,发出夺夺夺的响声,好像庙里的老和尚在敲木鱼。
2
过了几天,阿黄的老爹从乡下来看他儿子来啦。这个老人已年过六旬,头发全白了,胡子半黑半白。老人戴着一顶以前红军戴的那种帽子,只是那里没有绣着一颗红星,就算以前绣着吧,现在也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了。阿黄知道这帽子是他那个老红军爷爷的,小时候他爹便天天戴得那顶帽子下地干活。他实在是惊佩这帽子顽强的生命力。它那副模样所表现出来的企图,似乎还想要在阿黄的脑袋上定居,然后再移居到他儿子的脑袋上,再后来是他孙子,也不知要在哪一颗脑袋上它才舍得烂掉。只可惜,阿黄绝对不会去碰它,他以后的人更不会去碰它。老人背上的那个包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那是以前阿黄念书时背的。阿黄背着的时候它还是新的,老人背上的已经是一个残废,肢体不完。两根背带断了,用以连接的是两条干白了的棕树叶。使像一张巨口似的包合拢的是一段红绳。老人的身上穿的也是一件只有半成新的中山服,鞋子上裤筒上都沾着泥点,像阿黄的围裙上沾着油腻。这是一位盛装过后的农民。他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着洗干净了的个头很大的南瓜红苕。这苕煮熟了,甘甜味美,吃起来像蜂蜜一样的。
老人来的时候,他儿子正埋着头坐在一张短凳上,叉开双腿,对付地上大铝盆里的几十副脏碗碟,那模样很像以前的洗衣女工,他媳妇正在扫地。老人来到店门口,儿子垂着头,媳妇弯着腰蹶着屁股对着他,都没看见他来了,他便亲切地喊道,“阿黄!”阿黄抬起头来见是爹来了想站起来过去参见,可是腿麻了站不起来,只好笑着招呼,“爹,你咱来了!”老人的媳妇赶忙迎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又抹了张椅子让他坐下。阿黄坐在地上问,“爹,看你出了那么多汗,喝点开水吧。”老人点点头,他媳妇已倒了一碗开水端到了他面前。阿黄又问,“爹,你饿了吧?”老人说喝了一大口开水,说,“我还没吃午饭就往你这里赶呢,走了二三十里的路。”“那肯定饿了。”阿黄说,又对他女人吩咐道,“快给爹煮碗面来。”老人刚吃上热腾腾的面条,就又听见他儿子指使他媳妇。“你去王二麻子那里割几斤肉来,要全肥的,我们今天的肉全卖光了。再打瓶白酒回来,就拿碗柜顶上的那个大瓶子吧,今儿晚上我要陪爹好好喝两盅。”老人平日里就只这么个嗜好,听说今晚上有酒可喝嘿嘿的乐了,道,“你什么事也别光指使你媳妇去做,自己动一下手嘛。懒骨头。”他媳妇便说,“他一天也够累的了,我去去就行了。”老人呵喝地说,“辛苦你啦,呵呵。”
阿黄的女人才走,他的碗也洗尽了。他双手撑着膝盖晃悠悠地站起来,把盆里的脏水泼了,挪了张凳子坐在老人的身边,看着老人嗦嗦地吮着面条,碗里冒出的热气使他那颗苍老的脑袋像雾里的山一样蒙蒙胧胧。阿黄问,“爹,这面可好吃么?”老人回答,“不太咸也不太辣,对老头儿的嘴。”阿黄又问,“爹,你身体可好?”老人嘿的一声,伸出左手露出上面一条条儿的肌肉,说,“可结实着呢,背两百斤的东西跑得飞快。你用不着为我操心。”阿黄说,“我背一百斤的东西,就气啜如牛,爹是老当益壮呀。”老人笑着伸出裂开口子的手拍着儿子的肩说,“你们城里人的日子好过,哪里像我们村里,年年干的重活,这力气当然练得一天比一天大啦。”
老人吃干净了面条,喝干净了面汤,放下碗筷,然后转过脸来对着他儿子,表情十分严肃,说,“阿黄,你可要好好听着,我说的也是为你好,你不是我儿子我也懒得费这番唇舌。你娃儿运气好,娶了菊花这么好个女人,可得好好珍惜呀,事事让着她点。男子汉嘛,心怀宽广,跟女人家斗法,笑话。千万别犯了生活错误。你听说了吗,我们村里的柳三胖子在邻村睡了个女人,最后这事闹得天翻地覆,他女人也跟他离了婚。你千万别跟你媳妇斗嘴打架。你看她对你有多好,对你千依百顺的。你又看看你妈对我是什么样?天天和我吵。找错了人,这日子就不好过,既然找对了,就得珍惜。要知道,家和万事才兴嘛。”最后他又神神秘秘的把嘴触在阿黄的耳朵上说,“我今天到你这里来,就是因为跟你妈吵狠了,来避难来的。”阿黄说,“爹,你这不是瞎操心吗,你看我与菊花三年如一日的过下来,有哪次说过一句气话。”他不等老人回答,抢着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绝对没有。”老人又嘿嘿地笑了,连说,“这就好,这就好。”阿黄又说,“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妈的脾气,都过了大半辈子了,也该习以为常了嘛。”老人使劲儿拍了下桌子,桌子上搁的一双筷子往上一跳,近似于吼叫,道,“可是她的脾气越老越大了,我怎么受得了?!!”
当天晚上,老人与儿子媳妇坐在一起,十分高兴地挑了几片红烧肉扔进嘴里,十分开心地倒了一斤多酒在胃里。他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舍不得下去。他的笑容使他那张苍老的脸展现了勃勃生机。老人在菜桌上一刻不停夸他媳妇,能干,贤惠。最后他把白天对儿子说过的苦衷又对他媳妇重新说了一遍。菊花就劝他放宽心,老了的人是那样子的,过些时日她脾气就发尽了。老人就搭讪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第二天就走了。阿黄,菊花劝他再留一天,他就像一头犟牛似的不肯改变主意。他向他们罗列了两个条件说明他不得不走:第一,家里还有一大摊子的活。第二,要是再不回去,老婆子又有理由找他麻烦了。所以,老人揣上儿子给的三百块钱回去了。
3
老人走的时候是星期六的下午,星期六学校不上课,所以阿黄和菊花才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藤椅里,像晒的两床被子一样,接受暖阳的沐浴,一动不动。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不时有黄叶像飞舞的蝴蝶似的飞来停靠在阿黄身上。阿黄躺在藤椅里,菊花躺在他对面,他们之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温暖的阳光一直射到阿黄的脸上,使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他的目光就从两条线里射出去,观察着他的女人。他把他们两人放在完全陌生的位置,因为这样一来才观察得更为仔细。
菊花把头很剧烈地后仰着,所以把一段雪白的颈项拉得又细又长,仿佛快要断裂。并由次点可以联想出她的身体就要像牛奶似的从水桶一样的衣服里流下来。由于她把头很厉害的后仰着,几乎与地面平行,所以她的两个鼻孔便十分清晰地展现在阿黄面前。而展现在阿黄面前的鼻孔明显地比他平日所见的要夸张的显大了,像牛的鼻孔,又像两条深不可测的隧道,阿黄的目光就成了开进隧道的两列火车。最使阿黄看得兴味十足的是菊花的眼睛上的睫毛。那些睫毛又细又长,并且还在阳光下一抖一抖的,此刻正以菊花半圈花瓣的形式排列着,很可爱,很能拨动人的心弦。初此之外,她的两片红唇,红唇间微微露出的皓齿,都闪着晶莹的光芒。那种光芒好像是从春天嫩绿的湖水深处散发出来的。总的说,这是一张完美无疵的脸。这一张脸现在正安静的,似乎是沉睡在阳光里。这一张脸使阿黄重新认识到她的美丽。这几年里由于过分的繁忙,使他忽视了她的美。现在,在如此美妙的环境下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后,他又重新认识到了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他们结婚的时候她才十八岁,那个时候她就是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了,一根大辫子直垂到腰上。在八年后的今天,她的头发虽然短了点,却变得更加的成熟美丽了。
阿黄突然想起他爹对他讲的柳三胖子的事,就说,“嗳?菊花,你还记得乡下那个柳三胖子吗?”
菊花呜了一声,过了一会才说,“柳三胖子,就是那个开货车的?”
“就是他。”
“他?”菊花的口气极为轻蔑,仿佛是提起一桩不愉快的回忆似的,“那条大色狼?我们结婚的那一天,他就一直盯着我看,晚上闹洞房也是他闹得最凶,坏点子他出得最多。”
“呸!”阿黄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因为柳三胖子曾盯着他女人看了一天,“那狗娘养的,哪天开车翻到阴沟里去。”
怎么这么咒起人家来了,人家又没在哪里若着你。”
“那家伙十足一个王八蛋,赌钱败了整个家不说,还是个强奸犯,坐了几年牢。这号人,一提起我就有气。”
“是谁提起的?还不是你自己提起的,自己找气受怪得了谁。”
阿黄不说话。
“你突然提起他,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阿黄这才说,“当然又搞出事情来了。那家伙开了几年车,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女人――那女人不错的,我见过的――兴起一个家。可是他还是这外面胡来,他女人就跟他离了婚,家又垮了。”
“呃?他怎么个胡来法?”
“他在外面养了野女人!”阿黄大声的说。
“啊!”这事显然也出她意料之外,“这小子在外面养野女人,旧疾又犯了。”
“是啊,爹昨天跟我说的。”
“那小子可还有点本事。”菊花用赞叹的口吻说。
“本事?一个开车的有什么本事?在外面养野女人就是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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