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笑道:“你看我这记性,昨天临上街时你还嘱咐我来着,可上去记得办事了,一忙就给忘了。过几天我还上去,到时我再给你买吧。”
春花婶六十多岁,头发已经白了,牙齿也已经脱落了好几个,更显老态,她又爱向人诉苦,天天虽然同情她,可最怕她唠叨,正要找个借口走开,她已经诉说了起来。
“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人家都好好的,偏我得病,不但我得,连我们他也得病。得病也罢了,哪里不好得病偏眼睛得病,我现在和那瞎子也就差不离了,我们农民,就靠自己做着才有吃,眼睛看不见了,怎么干活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天天笑道:“你做不来,就干脆别做事了,把田土都分给友诚哥和友爱哥,他们或给你俩老派钱派粮,或每人养一个月岂不好实在不行,就是每人养一个也是好的。”
春花婶听说,便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张脸苦不伶仃,说道:“天天侄女唉,你哪知道我的苦啊,快别说让他们养的话了。也是上个月,我们他爷爷提了一下,那当时脸就都黑了下来,比那快下雨的天还黑得快呢。说什么‘才五六十岁就想光吃不做了就是工人也要六十岁才退休呀,你们就比工人还金贵’又说‘什么有病,大概是想吃现成的,故意装出来的呢。’”
天天便问:“谁说的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春花婶道:“还能有谁你那友爱哥嫂俩呗。”
天天诧异道:“友爱哥也这样平时看他对我们倒很好,也大方。不像友诚哥似的。”
春花婶怒道:“还不都是一路货!人家说养儿防老,这儿子养着可到底有什么用呀!倒不如没有的好。”又说:“不说我自己,就说五香嫂嫂吧,三个儿子轮流着派米,月月不听一篓子的话不装一肚子的气她那大媳妇刘玉凤,尤其可恨,婆婆去讨米,她把米倒在潲桶里,说你就知道吃吃吃,怎么就吃不够这里还有,你也吃了呀!气得五香嫂嫂直哭了一夜,还是我去劝,想起自己的苦楚,却也是陪着哭。好在人家两老没病没灾的倒健旺,还能自己种小菜去卖了贴补贴补,这就比我强了。不像我们,两个都病得东倒西歪的,我是眼睛也快瞎了,你叔却是晚上连尿都装不住了,总尿在床上,我们只得分床睡。那日我们坐在二红家,刘玉凤也在,说起二红好福气,几个儿子都抓得好,又孝顺,二红便说‘好什么呀,现在做得来,巴不得身上的肉都割下来煮给他们吃,到时老了,做不来了,米缸还没见底就要去讨米了,等米缸见了个底朝天,下顿的还未必讨得到呢。’说得刘玉凤倒红了脸,我是又好笑,又想哭。所以你说叫我们也由他们兄弟派,是那么好派的那每人轮流着养一月的,也有好例子在这里,我那表婶……”
天天见她一说又没完,忙问道:“你那药吃了,也好些了吗叔叔有病,也应该去看看。”
“何尝不想去看看钱呢我们两把老骨头,种这点田土还不够吃的,买煤买化肥就得借了。我一检查出得了白内障,就气得不行,听说要做手术,她爷爷便去和他俩兄弟说,你猜怎么说说:‘都已经老了,还做什么手术瞎了就瞎了呗。’我们他爷爷,你知道,是个针戳着也不唉一声的人,儿子也就是这样惯坏的。见不肯,便去找女儿,老大也还罢了,拿了五十元说让我买眼药水,二女儿却只有一句话‘那是他们两兄弟的事。你应该去找他们。’你看,这是什么话她就不是我b里掉出来的就不是我和她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后来我也看淡了,横竖还看得见,随他什么时候瞎就什么时候瞎吧,反正也老了。只是我们他爷爷这病不去看,只怕耽误不起,真是急坏我了。”说着不禁又掉眼泪。天天只得表示同情。
隔天,小云打电话来,说是要钱买电脑,同学都有了,就他没有,叫姐姐想办法寄5000元钱去。天天想别人都有了,就小云没有,学习上不是要落后吗说什么也得给他买,刚好前些天卖了两头猪,有一千多元钱,原本就是留给小云做生活费的,但还不够,只得找何明借。何明听说,当天就送了五千元钱来,又喊天天一起上街去寄。寄了钱,何明要给天天买衣服。天天先是不肯,后来禁不住他三番五次的喊,觉得太过拂逆了未免过分,不知好歹,也便去了,天天见那华丽的,一例不要,说是农村丫头,穿得花里胡哨的,让笑话,何明笑她都什么时代了,还放不开。春花婶给了她二十元钱买眼药,刚够买一合障眼明片一支白内停眼药水,天天又自己出钱给她多买了几支。
回到村,一下车正好碰上春花婶,她千恩万谢,六婶远远的见了他们,忙忙的走了过来,笑道:“怎么。买衣服去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这些天来,天天在复生与何明两人之间摇摆,心中十分烦恼苦闷,这时听六婶这样说,又是害羞又是恼火,待要否认,自己又跟着何明去把衣服都买来了,明摆着的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中特别恼火。
才说着话,只见来了一队轿车,何明见了说:“是向县长回家来了。”忙忙迎了上去。向良东下车,后面跟着一路,大约也有三四桌人。和何明握手寒喧了几句,天天忙叫“叔”,向良东答应了,笑道:“小云读书去了是哪个学校”天天忙答:“读去了,早就去了,是长沙师学院。”向良东已经过去了,何明也陪了去。
这里六婶看着良东的背影,叹道:“人要得意,你们看,良东现如今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仍是红光满面,倒像三十岁的人。想我比他还小着两岁,看起来却就像他的妈。这就是命运啊,当初我若不是一着走错,今天也就……”
春花婶抢过来说道:“什么命运那都是你性格决定的。若不是当初你也太势利了一点,也不至于今天这结局了。”天天听这话里有故事,忙问怎么回事,六婶叹道:“当初良东可喜欢我了,可是我却看不上他,否则我今天就是县长夫人,还用在这里捏锄头把子,挑屎尿桶儿吗”
春花婶道:“你也别臭美了,若说良东喜欢你,我从来也没觉出来。当初人得势的时候,你和你爹上赶着巴结人家,与人结了亲,后来看人失了势,便落井下石,不但退了婚,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了。”
六婶道:“春花眼子,你何必揭人疮疤要说那时我也是猪油脂蒙住了心,后来也后悔不来,那都是命,可你说良东从来没喜欢过我,这话就过分了,天天你说,她不喜欢我,就会和我定亲这不是国际笑话吗想当初我向六妹那也是向家庄的一朵花,别说咱们村,就是整个苹市,那也是多少小伙上赶着追我……”
正说着,却见何明走来叫天天,问她:“你家秋包谷还有吗”
“有啊,你想吃吗”
何明笑道:“不是我想吃,是向县长,回家就问他爹要煮包谷吃,老人家说今年雨水太多,包谷都起了虫子,还有几个昨儿也都掰了给猪吃了,我恍惚记得你说过你家倒有,便说了,所以叫你去快点掰了来。”
天天说:“我当什么事,我家那包谷倒没虫,又嫩,我就去掰。”说着,也不听六婶叙说风流往事,就往地里来,何明说:“我反正没事,我也去。”也跟了去。
转眼过了国庆节。又要收割晚稻了。那日天天刚下了地,却见复生也拿了镰刀来帮忙。自从那次两人闹情绪后,天天总不想理他,复生也没怎么找她,似乎神情间也是淡淡的。天天见他来了,说:“你自家的事还做不清,又来干什么你又没有劳力。”
复生听了不是滋味。先前两人什么活都是一起干,又热闹又得劲。现在说这话显见得是生分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低头割稻。天天见他不说话,心里不禁又来气,说:“你自己去割自家的罢。在这里哑巴似的,没得让人生气。”
复生听了,心想以前何曾这样对自己说过话,显见得变了心的女人,比什么都无情,不禁又是气苦,又是愤懑,冷笑道:“是了,现如今我哪里还配在这里割稻呀,人家衣服也给买了,生日也给过了,又有钱,又会说话,我这又穷又笨的哑巴,就是在这田里站一下也不配。”
天天气道:“谁说过你穷的话了是你自己小心眼儿,倒怪别人。”
“倒说我小心眼。有了好的了,我自然什么都有了不是,就是心眼儿自然也变小了。”复生气愤愤的说,正说着,却见何明与向妈妈带着一群人走了来,手里都拿着镰刀,竟也是来割稻的。复生道:“是了,原来不叫我来割,原来今年有了新帮手了,又还哪里用得着我这又穷又笨的人来”说着愤愤的走了,走时差点把何明撞翻在地,与他打招呼,理也不理。
天天道:“你怎么来了”
何明没开口,向妈妈先笑道:“是我打了电话告诉他,他说我们没劳力,就在矿上喊了几个工人来帮咱们秋收。”
天天气道:“就你多事,谁叫你喊人了没劳力,哪年不是我们自己收的你就是知道偷懒。”
何明笑道:“天天你可别怪婶子。是我听说了就喊了人来,这几天矿上也没什么事,这么多人,一天就收完了,比你一个人好几天都收不完,岂不是好”
天天一肚子的气,这时又见何明喊了这么多人来,大招大摇的,脸上不禁挂不住,怒道:“你们爱割谷,都你们去割了好了。我乐得轻快。”说完,竟独自走了,向妈妈还在后面喊她,便如没听见一般。骂道:“你看这死女子,就是这么不知好歹!倒像喝错药一般。”向何明笑道:“你别和她一般见识。从小就是这般,好一阵歹一阵,疯疯颠颠的,你说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像我呢你别理她,一会儿就好了。”
何明只是一笑。
阅读一曲挽歌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