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笑道:“我就记不得你那时喝过酒。你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想要个男孩,想去看一下性别吗?我可不上你的当。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生儿育女,你倒还嫌东嫌西的。女儿怎么了?现在多少生儿子的父母却连饭都没得吃?那老王若是生两个女儿,只怕也不得到这步田地。我们村现也有例子。”
“那也不是所有的儿子就都这样坏。”
“是这话,所以说生儿生女都是一样,只要生得好,若生得不好,别说儿子,就是金子,那也只是累一辈子苦一辈子,有什么用?荷花村的老张你是知道的,他的故事对重男轻女的人是最好的教训。他本生了两个女儿,可他却把二女儿一生下来就浸尿桶里浸死了。到底生了个儿子,结果怎样?儿子整日里在外面多事惹非,吃赌抢偷无所不为,才二十岁倒进了三回监狱,说他,倒拿了饭碗就掷在他爸爸的头上,住了好几天的院。人气得得了病,儿子也不管,只是自己游手好闲花天酒地的。还是大女儿尽心服侍,端茶倒水的无不经心。人又勤奋,性格又好,都说他若没有这个女儿只怕早饿死了。这岂不是现世现报?他若当初就养着两个女儿,现在不知多好过的日子呢。”
何明说:“你这比喻不伦不类的,我说什么了?就把我比老张?我不爱英子吗?我还不是含在口里怕化了,好吧,我也不和你打马虎眼了,我就是想要个儿子,妈妈也想个孙子,在农村,谁还没有一个传宗接代的观念?人人如此,也并不是我就特别封建。”
天天怒道:“什么传宗接代?女儿就不是传宗接代了?还说不封建!现在到处墙壁上都写着‘女儿也是传后人’的标语,你没长眼睛?亏你还是有钱人,天天人模狗样的。你也不想一想,这怀上了就是生命,是我们的骨肉,你就舍得?当初我若是听你的把英子打掉了,你现在哪里还有她?你还说爱她!她这么可爱,我肚子里这个,不管是男是女,不是同样可爱?只要看着英子,我也怎么都不忍心打掉她。”
何明也不禁生气了,说:“你这不是胡扯八道吗?英子是个人,当然舍不得。肚子里的不过还是一团肉,有什么生命?你就从不为我着想,也不为妈妈着想,”
天天道:“我不知为你们着想。我就只知道为我肚里的孩子着想,你说她还是一团肉,我却知道她是活生生的生命,是我的女儿。你若要我打掉她,和老张把女儿浸在尿桶里有什么区别。”
何明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没有区别?老张那是杀人。”
“打胎也是杀人。只不过胎儿还要小些。难道杀人还要看被杀人的大小?杀五十岁的人是杀人,杀二十岁的人是杀人,杀一岁的人是杀人,杀肚子里才几个月的胎儿也是杀人。人家说虎毒不食子,叫我杀自己的孩子,我做不出,我没有那么毒!”说完赌气朝里睡下,任何明说什么只是不理。
后经不起何明与婆婆的多次劝说,天天心烦意乱,心想且去检查一下再说,若是个男孩他们岂不满意了?这些争执岂不无谓得很?倒破坏了夫妻婆媳感情。若果是个女孩子,自己只是打定主意不打掉就是了,孩子在自己肚里,肚子在自己身上,自己不打别人也没办法。想毕,便答应去检查一下。两人来到医院,那女医生给天天做了b超,说一切正常。何明便问她是男是女,那女医生黑着脸不理,何明看四下无人,忙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放到桌上,那女医生眼睛也不看一下,说:“现在管得严,我的工作就值这么点?工作是我的饭碗,这张票子可以让我吃几餐?”
何明忙又掏出两张,那女医生仍是眼睛都不瞟一下,转身便要出去。何明忙又掏出两张,那女医生才慢吞吞的捡了票子,说:“你们可别到外面去说。”天天一颗心砰砰而跳,腿都软了。只希望从她的嘴中说出“男孩”二字,也许那就是自己未来生活的福音了,谁知那女医生只是瞥了天天一眼,说:“跟她一样。”转身出去了。天天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跌倒在地。
这是一场持久战,天天当然不肯打胎,但她却知道也许这将使自己失去幸福的生活。她怪何明和婆婆太封建,何明和婆婆却怪她太顽固不化。
天天听说现在的女孩子往往未婚同居,有了孩子就打掉,有些到生孩子时,甚至已经打掉好几个了。现在的女孩子没打过胎的倒是少数了。天天想,也许自己真的太落伍了。然而只要想到这孩子也是自己的骨肉,就说什么也舍不得,也不忍心。尤其看到英子蹦蹦跳跳的可爱样就觉得那真是残酷。当初如果英子打掉了,现在哪里还有这个可爱的女儿呢她的天真无邪的笑脸,她的娇嫩稚气的声音多么可爱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不是同样可爱吗叫她打掉肚里的孩子,就好像要她杀了英子一样,是同样不可能做得到的事。
为了感化她,何明和婆婆对她都很热乎,天天有时想自己真的太过份了,他们不就是想要个男孩吗?对于现在的中国农村,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是人之常情。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给丈夫给老人家一个安慰呢?然而她又真的难以接受这种残酷的手术。她的心便很矛盾,整日里都在痛苦中挣扎,婆婆越是对自己好,自己就越心虚,她那讨好的笑脸简直让自己无所适从。
小云就快大学毕业了,他回了趟家,听了姐姐的诉说,小云很愤怒,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劝姐姐,打掉就打掉吧,不就是一个胎儿吗?不必看得这么严重的。小云毕竟是年轻人,打胎看得惯了,但他并不以姐夫为然,他讨厌这种重男轻女的行为,但他更得替姐姐着想,可不能为了这事毁了姐姐的幸福。
然而天天还是开窍不了,当何明再次提出打胎的时候,天天冷静的提出了一个要求:离婚。何明感到震惊,他想不到天天竟会说要和他离婚,顿时一种被唾弃的侮辱,被欺骗的感觉都纷至杳来,他大嚷起来,但自己也不知道嚷了些什么,天天只听到他歇斯底里的叫喊。
天天却很冷静,她说:“我不会打掉孩子的,而你一定要一个儿子,我并不觉得你错。但我不肯打掉孩子,这也没有错,那么只有我们离婚了,我生我的女儿,你另外找个女人给你生儿子吧。”天天一来赌气,二来自以为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说这话时心中着实伤感。谁知何明听了冷笑了几声,说:“俗话说得好‘过河拆桥’,现在小云就要毕业了,再用不着我交学费了,现在可以丢下我去找旧情人去了,好得很,听说复生已经从广东回来,也并没有结婚,他还在等着你呢,你还等什么?”
一句话呃得天天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伏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哭,何明并不在意,说:“为人得讲良心,这几年你嫁给我,老实说我对你怎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重话也舍不得说你一句,只怕人家供菩萨也不过如此,你现在不但不肯给我生儿子,还要和我离婚了,你这样做良心上就过得去?你对得起谁?不说别的,每日吃的三餐都对不住。你细想去。”说着开车出去了。天天听着汽车远去的汽笛声,心中无限悲凉,何明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插入了自己的胸膛。鲜血淋淋漓漓的流出来,刀子不断的抽出来插进去,鲜血便流过不停,可自己不知应该怎么去抵御,更不知应该怎么去疗伤。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落进了水里,周围没有一个人,水中也无一物,甚至伸出手去,连稻草都抓不住一根。只感觉到自己不断的往水深处沉没,水越来越深,呼吸越来越艰难,绝望深深的浸润了自己的身心。
丈夫与婆婆都明显的冷淡了,天天只感到生活无限乏味。好在可以安慰的是还有女儿,女儿的一笑一哭都让自己感到莫大的幸福。
天天病了,喊村里的医生来打了两天挂针,慢慢也就好了,何明不太在家里呆,就是回了家,也冷漠得很,再没了往日的温柔和体贴。病这几天让天天闷得慌,病一好她就去了娘家,然而娘家也并不清静,向妈妈整天的唠唠叨叨个没完。劝说她把孩子打掉,实在劝着不听就骂,“生得贱的臭婊子,有福不知享的骚货”。“天下哪个人不想要男孩子?哪个做父母的不想传宗接代?轮到你就有这么多穷讲究?”又骂:“你这是狠心叫丈夫绝子绝孙呀。你想叫你被别人骂杨杨妈那样吗?”自从出嫁之后,妈妈还是第一回这样骂自己,天天也懒得回言,便抱了英子出了门。她不知该到哪里去,突然之间,似乎天地之大竟无自己的容身之处,一股悲凉涌向心头,她想哭,终于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
她在田野间漫步,这都是自己最熟悉最亲切的地方。出嫁以来虽然养尊处优,但感觉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还是在田间地头干活的日子。想起那时就感到一阵欢快袭上心头。
她在村边的柏树底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女儿睡着了,忽然听得后面有脚步声,她心头一紧,竟不敢回头。果然听得复生道:“你来了?”天天回过头来,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几年不见,更见成熟了,脸上也多了几分沧桑。
天天微微一笑,说:“你从广东回来了?”
“回来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呢?”
“我也一样,很好。”
两人都无语。
复生说:“谢谢你。”
天天知道他说的是照顾七婆婆的事,她笑道:“小事一桩,应该的。有什么好谢的?”
复生看了一眼何英,问:“这是你女儿?”
“是的。”
“她在睡觉。”
“是的。”
又沉默了。良久,复生叹道:“都这么大了。”
天天也叹道:“是啊。”
一阵风吹来,柏树左右摇晃,发出哗哗的响声。
阅读一曲挽歌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