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沉吟了一下,问:“她这是第几胎?”
“第二胎,但是生第一胎已经好几年了,而且是难产。”
“这就麻烦了,她现在年纪已大,又有过难产史,属于高危产妇,最好是剖腹产,我们这里没这样的技术,你最好还是转院吧。打电话叫他们来接可能已经来不及了,你自己反正有车,马上送去还不迟。”
复生听了,顾不得埋怨,抱了天天就上了车,他把天天放在后座上,虽然窄一些,却可睡得更平稳。车子急速的向正阳方向驶去,好像车子也被人的感情传染,有些心急火燎。
前面停了一溜长的车子,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怎么回事?复生心中“咯噔”一声响,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跳下来,问前面的司机:“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没看堵车了吗?”
“堵车了我不知道吗?我是问你怎么堵车了?”因为太急,一时竟显得很是没有礼貌。
“我怎么知道怎么堵的车?你自己不知道去问吗?”那人很是生气。
复生忙说:“对不起,我媳妇在车上快生了,我是心里急。”他急急的跳上车,见缝插针的往前面开去,终于开到了最前,他以为是出车祸了,谁知却是碰到了摆梭。原来当地风俗,死人下葬,过马路和过桥的时候,走路是走两步退一步的走法,当是时,唢呐声声,锣鼓齐鸣,哭声震天,棺柩在鞭炮声中不断的被抛起,好像一种壮观的舞蹈。
就同是摆梭,也有很多种走法,有的是一路要摆到墓地,有些是只过路过桥摆,有些根据时辰,过一条路过一条桥规定要摆多长时间。看他们的走法,复生冷汗都出来了,一问别的司机,果然,已经堵车都半个小时了,棺材却还没有到路中央,好像还刚刚上路,也就是说等到送葬的队伍过去马路,至少还要一个多小时。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复生急得又是搓手又是跺脚,一会又忍不住咬牙切齿。天天脸色越来越是苍白。她还能等待多久?为什么碰得这么巧?难道真的是命运吗?
复生走到棺木前,看着那些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们,这一家人显然极是兴旺,光孝子就有四兄弟,孙子也有八九个,他找到一个好像是执事的老者,对他说了妻子的情况,求他向孝子说说,让他的车先过去。
“那怎么行?这是人生大事,让你的车过去了,程序不就全乱了套?那对死者子孙可是不吉利的事,只怕不行,你还是再等等吧。生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在不行,就是生在车上也没什么,我们那个时候,谁也没进过医院,生出的孩子还不是照样活蹦乱跳的?”
复生哀求道:“是难产,若是顺产我也不会这样急了,求求你老丈,您老人家就行行好,帮我去说说吧,实在是人命关天的事。否则我也不会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来。”
老者沉吟良久,说:“好吧。”这显然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对复生甚是同情。他走到孝子面前,低声说了一会,复生紧张的看着,那关系自己一家人的身家性命。他看到那孝子摇了摇头,顿时如堕冰窟,霎时全身冰冷。
果然,那老者走过来,脸色沉重的摇了摇头。
“他不答应?”复生急急的问。
老者又摇了摇头,无奈的脸上写满了同情。
“求求您老丈,您再去跟他说一下好吗?这可是两条人命啊。”
“你自己去说吧,我刚才去说他都很是不满了,觉得我简值是老糊涂了,我再去说不是讨骂吗?”
复生只得自己走到晃动的棺材前去,向跪在棺木之前跪着倒退的孝子拱了拱手,说:
“这位大哥,我妻子难产,实在不行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能不能……”
话未说完,那孝子的脸上已经罩上一层严霜,冷冷的说:
“不行。”
脸上的悲愤,好像他父亲是复生杀死似的。
扑通一声,复生跪了下来。
“求求你大哥,这是两条人命啊。不,三条人命,她们死了,我也不会活了。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您让我们过去了,我将来一定报答您。”为了妻子和孩子,复生拼命的磕着头,额头都磕破了,地上血迹斑斑。他这时只想着要救妻子孩子,早顾不得脸面,顾不得疼痛了。毕竟,作为风俗,让人让路确实有些无理。
“不行。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若让了路,我们的子孙万代都不会吉利,这些道理你都不懂?你不能太私了,只顾自己。”
“我自私?”复生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悲愤与疯狂。“倒说我自私。”他想。
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他酿跄站了起来。只能听天由命了,只求老天爷保佑吧,让天天度过这一关。
他回到车上,天天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痛苦已经让她陷入了休克状态。鞭炮不断的飞响,锣鼓喧天,唢呐悠扬,炮声惊天动地,哭声响彻山谷。复生却都听而不见,他凝视着天天,把她抱在怀里,只觉得她的手也越来越冰冷。
没有风雨躲得过
没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
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又想起了天天唱的那首《牵手》。在喧闹声中,那声音却如此凄凉而清楚的在耳际回响。“天天!”他喊:“你一定要撑住,快了,马上就到医院了,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还要牵着手活到老呢。你忘了你唱的歌了吗?‘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他紧紧的握紧了天天的手,仿佛一松开,这手就会一去不回来,再也抓不住了。
三十二年前,天天还是个两岁的孩子,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她趴在外公背上,在村庄的街道上踽踽独行,她看着村前晒谷场上父亲的葬礼,听着那悲凉的细乐,当时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心中莫名的伤感悲凉,那悲伤仿佛在心中抽丝剥茧似的越抽越长,淡淡的痛,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细乐又响了起来,但这并不是幻觉,而是前面的葬礼中所吹打。天天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仿佛又回到了外公的背上。她听见了复生的呼喊,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好像是三十多年前在外公背上听到的回响。她想回答,但心中的悲伤紧紧揪住了她,她说不出话来,感到浑身越来越没有力气,只想趴在外公背上睡一觉。
她闭上了眼睛。
那悲伤的音乐还在耳边萦绕,渐渐远去,远去……
她终于睡着了。
“天天!”复生大声的呼喊。他抱着天天大哭了起来,仿佛哭声能够把妻子唤醒似的。
忽然,他擦干了眼泪,他发动了车子,最后凝视了妻子一眼,轻轻的说:“天天,我来了,我马上就跟你去相会,我们说好要牵手到老的,你可不能丢开。”
一阵轰鸣声响起,汽车突然像一匹发狂的马,在路上横冲直撞起来,径直向着送葬的队伍冲去。只听混乱声中,发出声声惨叫,棺材被撞得在空中翻了几个滚,才落到了路边的悬崖底。孝子贤孙及送葬的人都惊恐的躲避着,他们还想不明白,这是哪里飞来的横祸。但已经有人被车子碾过,孝子们首当其冲,四人死了三人,其他的人也有一死五伤。
车子怒吼着,像一个巨大的怪兽,要吞噬所有的人,又像一匹失控的疯马,狂奔着,终于它飞下了悬崖,久久的,才传来一声轰响。
送葬的队伍,被堵车上的人,顿时都惊得心魂俱裂。
天空漂起了细雨,仿佛也在为这人间惨事哭泣。
复生死后一个多月,谷江在台湾也因病逝世了,他临死前把生前的所有积蓄约二百万元都寄给了复生,但复生已死,社平社玉兄弟想到复生既然死了,这些钱理应给谷成,但经过多番努力,仍是没有拿到一分钱,县里面竟把这笔款截留了。两兄弟空做了一场发财梦,倒白填了几千块钱的车费请客吃饭钱。于是把怒气都发泄在谷成老两口身上,说他们无能,给他们几十万都要不来。谷成老两口此时都已重病缠身,无人经管,无人服侍,于是在一个春天的夜晚,百花正竞先绽放的时候,共同喝下了一瓶农药。
两个老人一起办丧事,倒也省事,因嫌不热闹,这时候刚刚盛行职业哭灵人,两兄弟便请了一个来,每天只要20元,大家都说这妇人哭得极好,那哭声像唱美丽的山歌似的,清脆,悠扬,连绵持久,似歌似唱,凄侧惋转,居然甚是悲哀与凄凉。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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