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蛟是动了真怒。
遥想千五百年前，自己在北海极冰之地出生之时开始，就从来没受过炼气期小辈的气。一路走来也算艰难，数次险死还生，如今在北海，自己虽然说不上作威作福，但谈笑之间，又哪有低阶修士插嘴的份儿？
天劫和禁制之间果然是互相如今，在他侥幸进阶的紧要关头，却有个小辈不知趣地想要来打扰，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但时运不济，就在阳雷将临之前，这小子还真就完成了心意如一的功法！更让黑蛟暴怒如狂的是，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回应了这个人的命令！
这意味着什么，黑蛟简直都不愿意去想！
罢了罢了！难道自己逍遥一世，如今却要栽在这个炼气期的小崽子身上吗！
它心中早已骂了无数次贼老天，但却依旧无法动弹分毫，哪管头上龙角火辣辣的发疼，能量正飞快地往那处涌动，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视野里只有那两滴不断变大的暗红色液体。
某些无法逆转的变化，自心脏处泛起，一波波漾往全身……
啪嗒。
一声轻响。
黑龙猛地仰首长啸，在禁制内痛苦的翻滚起来。徐则只觉得心脏一紧，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线牵住了他和禁制内那庞大的存在。随后便是剧烈的心痛，他这下是终于支持不住，也因为功法终于结束，他一下就没了力气，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一软，便往旁边跌了过去。
清慧却是茫然不知这个中的凶险，阴雷无比阴柔，纵然有少许灵气激荡，她也当是心意如一的功用。本来徐则就在施展功法，即便有什么异动，她也不敢上去查看，免得反而误了徐则的事。知道此刻看到徐则倒向一边，她才觉出了不对，忙奔了过去扶起徐则，急道。
“徐则，你没事吧？”
徐则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发疼，经脉内像是被火灼过似的，空落落的烧得厉害。竟是半点法力都没剩下，识海还有些动荡不安。他勉力摇了摇头，咋舌道。
“黑龙正在进阶，快离这里远点……”
清慧听了这话，也是如晴天霹雳般呆了一会，不过她这半天也是过得惊心动魄高潮迭起，惊也实在是惊得厉害了，几乎是马上就回过了神来，将徐则架了起来。
她年小力弱，架着徐则又能走多远？勉力走到屋角，就已经是气喘吁吁了。徐则偏偏全身乏力，届此绝境，也只能苦笑道。
“没想到，我们两个算得再好。也算不过天命，今天竟是要命丧于此……”
清慧也是啼笑皆非，没想到到了最后，他们俩什么都算到了，却是怎么也算不到黑龙会在此时开始进阶。
正当此时，一个大霹雳自天顶绝远之处轰隆而下，屋瓦之间碎木横飞，那霹雳却是直劈到了玉盒之上。禁制金光猛地大亮起来，符文寸步不让地对上了淡青色的雷光，两人的耳朵几乎都要震聋，衣袂被霹雳带出的风声吹得猎猎作响，清慧知道这是天劫三重雷的第二重阳雷，却也懒得再去关心计较，到得此刻，再计较有什么用？坐等天命也就是了。
“你的心意如一，完成了么？”她懒洋洋的问，突然兴起了一股颓废之意，只觉得从小到大，为了生存做的种种努力，都不过是卑微低下的挣扎，上天终究是要她死的时候，就算再挣扎，也会给她一个不得不死的理由。
到了这时候，天璇决内的“生死境”这一要诀，她倒是体会得极为分明。生死死生，其实也不过就这么回事，何须为此汲汲营营，机关算尽？譬如方才半日，她的情绪可谓是大起大落，悲喜都到了极处，可在不可抗拒的力量面前，这些情绪又有何用？生死之间，只宜以平常心待之，却不可将生的欢喜渴望，死的悲凉解脱太挂在心上，这才是修道人的心境。
死到临头，清慧却初初略参透了生死境，于天璇决上造诣又深了一层。眼下已是无悲无喜，脑际一片清明，正在品味那清净之感时，徐则已答道。
“我尽了人事，血进了它的眼，此物现下也和我心意如一。但我也拿不准它进阶之后，是否还受到我的控制。你知道，被心意如一收服之后，妖兽便会停止进化，这么罕见的情况，恐怕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还是头一次发生。”
眼下两人都是坐等天命，死字几乎就写在眼前，徐则也再没心思寻思别的。往墙上一靠，苦笑道。
“还没问你，你到底是谁家的娃儿？居然会寄居在我尚书府，还和我娘谈到过我。我可是好奇了许久。”
清慧也靠到墙上，闻言笑了起来，偏首看着徐则。那比女人还俊秀的脸却是平静如水，看来徐则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却也没什么惧怕之意。
“若是在平时，我也不会这么简单就告诉你。”她淡淡道。徐则的丹凤眼掀了掀，那双精光四射地黑眸转了过来，瞥她一眼。淡色唇瓣略略一抿，白玉般的鼻尖皱了皱，越发显出了鼻梁的挺拔，唉，又是一个绝色啊。怎么生下来看见的就是个绝色美人，死的时候，也还要和一个绝色美人一起死。
“不是不相信你。”抢在徐则的话出口前，她先道。徐则的嘴唇又是一抿，唉，这话可让这个傲气的大男孩不舒服了。“是我自己的心结。我的身世，本在陈国就很是出名。一提我的名字，你就能知道个大概。”
“自生下来开始，就受累于这几个名字。到得几天，我反而没有怨言了。”她轻轻的说，脑际像是弥漫起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迷雾。自记事到现在，多少张狞笑的面孔一一自眼前飘过，啊，竟也如此亲切。“娘亲啊……你在武国当你的贵妃娘娘，也不管小女儿在陈国受苦……”
自那日斩尘缘，修仙道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放纵自己去想世俗的一切。曾以为逃离、斩断、忘却的尘缘，其实仍然藏在她心底的最深处，那些不得意、那些不得已，那些憾事、喜事、悲事，一时间竟是历历在目，清慧只觉得心旌摇动，恍惚之间，竟然有心猿意马、法力回涌的迹象！
她灵台尚存一点清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参悟生死境之后，她的心法境界有所提升，按理法力应当安安稳稳，怎么如今却涌动得如此异常？
可到了如今，情绪已不由自主，清慧只觉得腮边湿润，伸手去摸时，却是眼泪。她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又想到了多少个在被内闷声哭泣的夜晚，一时间气血翻涌，心头烦厌，隐隐之间，却正是走火入魔之像！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只手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这只手就像是冰凉的玉，又隐隐泛着暖意，清慧得此契机，心头一松，一口血哇地呕了出来，适才那情绪难以自控的涌动，却是消散了下去。
“你应该是想起前事，情绪太过激越，没大碍的，下次别想得这么用力就是了。”徐则刻意放柔了声音劝慰，他此刻刚过少年变声之时，平时说话，声音尚带点嘶哑，现下放柔了嗓音，却是极为好听。清慧听得心头又是一顺，当下感激地道。
“多亏了徐……你。”她本来想叫徐师兄的，又觉得这个称呼见外了。
徐则也做如是想，他们二人虽然各自都有不少心机，初见也不甚愉快，甚至说不上性情投合，但共了这一场生死，现下还在互相扶持，彼此之间却觉得比一般的朋友同门要亲近得多。看清慧在称呼上犯难了，他倒笑了，原本握着清慧的那只手抽出来拍拍清慧肩头，懒懒道。
“还叫徐师兄？唤我景元吧。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
清慧也是一笑，叫了声景元，两人便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玉盒。那雷光还在和金光对峙，两方都弱了不少，金光更是大有摇摇欲坠之势。清慧看了半晌，忍不住笑道。
“第二道雷，像是快到尾声了。”
她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声凭空而起，其声之巨，震得她耳膜鼓胀，难受无比。与此同时，一股劲风自玉盒内狂飙而出，屋内所有物件，顿时被吹得四处乱飞，就连原本坚固的石墙，也渐有解体之势。那风渐渐形成了一个漩涡，清慧差些被吹得再坐不稳，要往那漩涡中心飞去。却是徐则眼明手快将她一把按住，两人互相拉扯，这才勉强稳在原地。
清慧在狂风中勉力睁眼望去时，却见玉盒上空一道黑光闪过，那禁制的金光、霹雳的雷光瞬间全冰消瓦解！
劲风更盛，他们二人再坐不稳，清慧也再没有力气了，徐则死命抓着她的手臂，却怎也阻不住她一点点被吸往漩涡之中，她此刻心中倒是平静，看徐则咬着牙紧紧拧着眉用力，心里却模模糊糊地想。
“倒是可怜了这口白牙，这两道好看的眉毛，何须如此用力呢……”
下一秒，徐则自己也被吹了起来，惊叫声中，两人一先一后地往漩涡中心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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