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负手站在玉蟾身边，却也正含笑看着我。我却看出了他笑容内的同情和忧心，自那晚以来，我就当自己是个死人，可他的那一眼却好像让我又活了过来。种种烦恼痛苦，重新自心中出现，求生的希望也涌了上来。我心中真盼着他能把我带走，唉，那份感激用言语怎描述得出来……”

她说到这里，却是忍不住又动了感情，别过头不看清慧。清慧故意笑嘻嘻地道。

“师姐知道就好，师妹对你的感激，便也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

杨清妍噗嗤一声，又被她逗乐，顶着她的脑门道。

“我收你入门却不是和大哥一样全出自好心，我也有我的好处，你不用谢我。”

这么一打岔，感伤气氛已是淡了许多，杨清妍便续道。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又有一个人道，‘祖父，养虎为患！’。我心下恼怒，狠狠地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说话的人是一个比我大了几岁的少年，也是炼气期的修为，对元婴期修士来说，炼气期修士就如微尘般渺小，何来的养虎为患。他这是不希望天昊帝放了我。”

“天昊帝还是没有说话，大殿之中静得落针可闻，虽然两个杨家都有人在金銮殿上，可没有一个敢出面说话，看来我的这件事，之前在金銮殿上也激起不小的波澜。”

“天昊帝静了好一阵子，才说，‘思德，遇事不可做绝。这女孩既然从绝境中逃脱，又得到异宝，这就是她气数未尽，不必一心置她于死地，这才是我们皇家的气魄’。”

“他这么说就是要放我一条生路，我还没来得及欢喜，他又道，‘但养虎为患这句话你说得不错，她机缘如此，没准过几年就能和你们这些小辈为难了。我可以不杀她，但为了日后少却麻烦，也不能放虎归山。’”

“天昊帝的这番话，涵义到了今天我也没有吃透。他是在暗示我日后如果前来报仇他不会出手，以此敲打某些人呢，还是只是单纯的分析情况，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杨清妍苦恼道。清慧心中一动，却是有别的想法，插入道。

“师姐，我觉得这话会不会是天昊帝自知寿数将尽，在敲打自己的那些后辈呢？他已经做了五百年的皇帝，元婴期修士的寿数虽然可长达数千年，但他总不能是一入元婴境界就做了皇帝，总是要先修行一段时间――”

杨清妍眼睛一亮，道，“看，这就是我要你帮忙的地方了。”

清慧望着她，心中多少已明其意，杨清妍果然道。

“我虽然也自负聪明，但自小长在修真界，小辈之间的钩心斗角又能有多复杂？这种元婴期修士的思忖，一国一地的考量，我就揣摩不来。不如你在宫廷内生活过，怎都有些经验，这次到北海，我的目标不止是小打小闹，而是要为将来的大事做准备。不要你陪我，到了北海，你为我揣摩出几个老怪物的心意，咱们商量着定下这次的路线，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清慧一阵语塞，半晌才艰涩地道。

“师姐，我可只是在宫廷内长到八岁……”

“那也比我强呀！”杨清妍打断了她。“我自幼没使过心机，家破人亡之后沦落为贱奴，每天做着低下肮脏的搬运活计，被师父收录门下之后就是潜修。出山就去找了杨吟蝶的麻烦――我哪有这宫廷斗争的经验，那些政治斗争的高来高往，我全不会！”

“行了行了。”清慧揉着太阳穴。“你继续讲，这件事之后再详谈！”

“嗯，其实之后也没多少事了。”杨清妍讪讪地道。“玉蟾和大哥就算有心救我，天昊帝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天昊帝就道，‘小姑娘是不能再回小杨家了，这个仇既然是老杨家挑头结下的，就让她在你们手下干个粗活吧。却不要贪她的法宝，谋她的性命’。”

清慧原本没留心天昊帝的话中之意，刚得了杨清妍的嘱托，听得顿时细心起来，听到天昊帝这么说，脸上顿时流露出佩服之意。见杨清妍住了嘴疑惑地望着自己，便解说道。

“若是师姐你之前说的不错，天昊帝的确对此事不满，那么他的做法便很合理。事已至此，深仇结下，你们一家已经全部陨落，小杨家对这事也是默许态度。他不会同时和三家内赞成此事的人作对，毕竟他虽然是皇帝，又是实力强横的元婴期修士，却也不愿意让治下臣民同时对他不满，所以不会放你和玉蟾他们走，但也不会杀你助长对方的气焰。责备自己孙子的那话透了自己对皇家的不满，说你不能再回小杨家，却是敲打小杨家方面，臊臊他们。让你去老杨家却不让他们杀你，这是要恶心老杨家，让他们养着明知极恨他们的人。不愧是元婴期修士，天昊帝的手段是极为老辣的。”

杨清妍叹道，“就是这个理了，这种均衡朝堂的争斗，我毕竟还是陌生，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窍。”

清慧想起十几年前那牵扯三四个国家的争斗，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催道，“师姐，快往下说。”

“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到了老杨家做些粗活。他们虽然不敢杀我，但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养着我。”杨清妍面上掠过一丝杀气，漫不经意地道。“那几年间，他们可是把我作践了个够。”

清慧暗叹数声，又一次佩服起天昊帝的老辣。老杨家不能赶尽杀绝，这样的虐待只能激起清妍的恨意，清妍之后就算要找麻烦，也会先对上老杨家。天昊帝这是轻轻松松地就把老杨家给算计了，老杨家还什么都不能说。她甚至怀疑杨清妍的拜师都是天昊帝暗中促成，好为老杨家添个敌人，毕竟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自己内部被人渗透，老杨家串联皇室削弱小杨家，应该是犯了天昊帝的大忌。

杨清妍却没留意，续道。

“过了三四年，那一日我在海边搬运鱼虾到坊市去卖。因为天气寒冷，我又衣着单薄，难免走得慢了一些。管事的见状要抽我鞭子，天罗地网便自行扩张起来护着我。这都是习惯的事了，我动也不动的让管事打，横竖我也不疼。旁边不少人在围观着看热闹，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管事发作，突然自人群的嘈杂中，很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娇柔的女声‘咦’了一声。”

“过了一会，天罗地网突然自行张开，将管事击倒在地。我吃惊极了，天罗地网虽然神妙，但我炼气期的法力怎能驱使得动，它能护主是它自己的神异，但这么几年来，最多也就是护着我周身要害罢了，主动去击倒别人，是没有的事。”

“非但如此，之后它又带着我飞了起来，我身不由己，也就听天由命。它飞到了琴海附近的一座无名海岛就停下了，我在海滩上没动，等了一刻，果然就有一个漂亮的女修士架着法宝来到了我面前。”杨清妍露出了笑容。“那就是师父了。”

入门之后的事，自然暂时和北海无关了，杨清妍到此就收住话头，清慧听得意犹未尽，还要再问时，杨清妍却不肯往下说了，只道之后再和她细细交代北海现下的具体情况。自己说了半日，已是疲了。清慧却不肯依，两人闹了一路，脚下倒是不曾放缓，逶迤向北行去，却是早过了陈国边境，天气渐转清凉，又过了数日，尽管是在夏季，罡风也是冰凉刻骨，两人都穿戴起厚衣物来，这却是快到北海地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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