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之人动了动。在宫妃们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稍稍直起身来，清慧即使是早有准备，也不由得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这不再是陈帝了。

当年那个野心勃勃的精干男人，现在不过是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一具躯体，当年的魂，早被岁月打磨殆尽，就算还有什么剩下的执念，也都在和病魔搏斗之中，渐渐的放开了。

现在在她面前的这老者，不过是任何一个最寻常的将死之人罢了，曾经的那些恩怨纠葛――还有什么意义？真正的陈帝早在衰老的那一刻起，就缓慢地死亡了。

“佳……妙……”老者喉咙一阵剧烈的吞咽，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力不从心。清慧幽幽一叹，纤指轻弹，一道灵气飞入老者体内，心中却已是无悲无喜。

受到灵气滋润，陈帝原本已近枯竭的经脉顿时充满生机，模糊的思绪也渐回复清醒，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双肩一振，甩开了旁人欲扶起他的手，虽有些艰难，但却仍十分坚定的坐了起来。

眉宇间萦绕起了难以捉摸的笑意，两眼中含着了霸气，这，才是抚养她长大的陈帝。

“陈……佳妙……”分明气息已顺，但老者却仍是沉吟，“陈佳妙……”

清慧唇角微掀，当此时，心中却是一片澄澈。多年前的往事原本刻刻萦绕心头，为了修行，强迫着自己忘却，此刻要想，却发觉多年没有回顾，许多事都已经模糊。

她忘了陈帝对她的非分之想，也忘了陈帝对她的格外恩宠。记忆还在，但那切身的情感，却早融化在岁月中了……

“多年未见，父皇也老了。”心中已有计较，清慧垂眸，不动声色地道。

“父皇……哈哈哈哈！好，你还肯叫朕一声父皇，总算是朕教出来的女儿！”陈帝仰首开怀大笑，清慧冷眼觑去，还似有当年的豪气。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出言，清慧也不想应声，平静地等着陈帝的后着。她和陈帝心中均是深知，以清慧如今的身份，陈帝必然有所求，而清慧必然会答应，否则，她也不必来。

“这些年的修道岁月，可还过得惯么？”

陈帝收了笑，轻咳几声，专注地注视着立在身前的小女孩，竟是有些关切地问。

清慧认真地偏头思忖片刻，方回道，“人之于世，恰如浮萍，清慧惯又如何，不惯又如何？既然踏上此道，那也只有往前走了。”

陈帝讶然，过了片刻，才缓缓道，“那我倒要问你一句，是宫中公主的日子好呢，还是这神仙中人的日子好。”

原本陈帝不问日子好，只问清慧习惯与否，是想当然觉得和俗世中人比，修道者的生活自是多少人的想望，只在清慧是否惯于这傲视云霞的生活而已。

听着陈帝在上这般的娓娓细问，清慧心中一阵恍惚，短暂童年中被陈帝抱在怀里嘘寒问暖的记忆，似有浮现出来，只是那嘘寒问暖之后，往往伴着的就是长达数月的不闻不问。陈帝对她的爱里夹杂了恨，恨里也夹杂了爱，却是难以分开，她知道陈帝心中一直有个疑问等她来答，甚至是骗他也好。但小猫儿却从不开口，所以陈帝心里究竟是恨她居多……

“身为俗世公主，看似锦衣玉食，命运却拿捏于他人之手，修道中人再有千般不好，这一条也就把红尘俗世比下去了。”缓缓开口，清慧抬头凝视着床上老人。“然而若我为公主之时，父母双全，天伦和乐，当日也就舍不下红尘之情，宁愿留于世上，做一个拘于生死的凡人。何者为佳，父皇还要再问吗？”

陈帝微微一震，直觉道，“你娘……”

清慧耐心尽失，见眼前老人还想以亲情打动自己，不耐道，“成化帝，唤你父皇，不过因为在你和元戎帝中，你尚且养我数年，虽然我几番死里逃生，总算吃你八年米粮。我的生父究竟是谁，这总得问生我的那个，你费尽心机的问我，我也答不上来那！”

此言一出，宫娥皆侧脸回避，成化帝凝睇清慧，嘴唇微抖，清慧叹一口气，又道，“父皇也不必如此，你我总有八年缘分，此刻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厚颜开口了。”陈帝仍旧凝视清慧，缓缓道，“素闻修仙者神通广大，不知道朕的这条命，是否可以再多延一年呢？”

清慧心中全不讶异，陈帝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怎么能不留恋眼下的这个位置，否则双眼一闭，灵识全消，此生再无可盼之处，他只想延一年寿命，已经算是不太贪心的了！

“若只是这个要求，佳妙自可为父皇实现，”她冷冷道，“若是没有别的事，佳妙就要告退了。”

陈帝嘴唇翕动片刻，像是要说话，清慧却已经不愿再听，而是转头出门。

在她踏出门的那刻，陈帝终是说话了。

“佳妙，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父亲，对你总有邪念，只是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如今我已是风烛残年，欲念全消，心中只记得咱们的八年缘分，从今往后，只盼你仙道大成、超脱生死，享尽人间清福，再不用为凡尘俗世操心，若你对我还有恨念，也请你就此放下罢。”

宫娥闻言，纷纷叹息，陈帝一生痴情所系，辗转反侧，总是为了云宝珍，就连她的女儿也是另眼相看，不愿她始终有恨。

清慧脚步一僵，心中突地酸软起来。陈帝到底是一国之主，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他这番话说出来，清慧也能理解他的苦衷和求之不得的痛苦。童年的险恶孤寂，忽然消解了一半，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如今她已跳出俗世，从前种种，却是真真正正的不在意了。

那一身素白纱衫的少女略略停了停，终究还是往外走去，只留飘渺话语。

“陈帝无需介怀，修道中人，早忘了俗世之事，愿你这一年安安乐乐，来世能和心上人平安终老，再不分离。”

陈帝喟然长叹，目送她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童年成长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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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个月后俺回来啦。

一天1－2章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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