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洪的三个儿子都已有了家室,早已开始独立生活。他现在和两个女儿生活在一起。大女儿玉如在本市一家中等专科学校学会计,今年七月才毕业,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和地道而珍贵的深圳户口,在一家邮电局储蓄所谋到了一份清闲而又稳定的工作。平日里,玉如上班玉娟上学,林世洪就承担了家里并不繁重的家务,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偶尔也洗洗衣服,生活过的平淡而有序。每日闲下来的时间,林世洪大都看看电视和报纸。有时他在家中呆得时间长了,也会到老人活动中心走一走,看看别人打麻将、下象棋或练书法什么的。只有在星期天的时候,孙子孙女才会过来玩一玩,此时他心中特别高兴。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在平淡中度过,很快三个月就过去了。他对深圳这个即十分熟悉又非常陌生的城市有了由浅入深的了解,也渐渐地适应了这种十分自由的生活。真是的,在家就是好,在深圳的家就好得不知怎么好了。这跟监狱里即呆板又繁重的日子相比,林世洪犹如从乞丐一下子变成了神仙,生活得悠然自得。
在这期间,由于大儿子玉强的提议,五楼的房租由父亲收取。这样他可以用这笔钱做点他想做的事。其他人都表示同意。林世洪因此每月就有了差不多两千元的收入。两千元在深圳虽然不算什么钱,但对林世洪来说,这可是他这十多年来见到过的最多的钱。有了这笔钱,他看上去又精神了许多,腰板挺得也比以前直了,眉毛挑的也比以前高了,不用说,眼睛也比以前亮了很多。
他希望重振雄风,东山再起,想再开间风味餐馆或其他什么店子,以弥补这15年来的损失。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儿子,儿子们个个反对。他们觉得他年纪大了,再干什么事不但有风险,而且太劳累,再说现在他们也不需要他来挣钱养活。因此都不赞成他的主张。
得不到子女们的支持,他感到十分失望。但他没有因此而罢休。因为他终日似乎无所事事,太寂寞了。他觉得自己现在正是干事业的时候,他不想再白白浪费时光。15年的牢狱历练,使他的性格更加坚毅,也使他的思想更加坚定。子女们很少和他说话,也从来不和他商谈什么事情。当他问他们一些事情时,他们也只是简单地说一说,从不展开深入的讨论。这使他心理上感到非常落寞。一个人在家里,好像一个机器人似的,只要动作,而没有感觉。他觉得儿女们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见解,对此并不介意。但当他晚上或周未想领着孙子或孙女去外面逛逛时,两个儿媳妇均不让他把孩子带出去。她们或多或少听说一些林世洪的过去,害怕他教孩子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害怕把孩子带坏。再说了,林世洪和这些小孩子也没什么感情,谁愿意跟他玩呢?有时侯他经过精心挑选,给孙子孙女们买一些玩具,虽然孩子们很喜欢,但他们的父母总是不让他们玩,甚至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把玩具扔出去。他心里很难受。
为了摆脱这种无所事事和孤独难受的心境,他决定还是应该做一些事情。于是他时不时到一些商业区或居民积聚区去考察,希望找到一个理想的地方,去实施他的创业计划。他去了很多地方。有的地方他很满意,但那往往是商家必争之地,想打进去谈何容易。有的地方虽有商铺转让,但大都生意萧条,无利可图。他走遍了大半个深圳市,几乎把深圳的大街小巷都摸透了,仍然没有找到满意的地方。不过,说实在的,在深圳这个商业繁华的都市,像他这样在没有确定自己经营什么的情况下,即使跑遍整个城市,也难以找到中意的铺面。深圳这地方,做啥都能赚钱,做啥都能赔钱。能赚钱是本事,能赔钱也是能耐。赚钱和赔钱一样公平。不能赚也不能赔的,只能是混蛋。所以深圳没有混蛋。即使有混蛋,那也是混蛋中的精英。
对于林世洪来说,由于以前十多年单调乏味的牢狱生活,他在感情、亲情、爱情、家庭、社会等方面的损失太多。现在他已过知天命之年,更需要家庭、子女和社会的交流与沟通,更应该尽情地享受天伦之乐。但这一切对于他来说,至少目前还没达到,甚至这一生也不可能达到。所以他倍感空虚。
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白天到外面去寻找铺面,可以顺便逛逛商场,与一些出租铺面和转让小店的人员说说话,谈谈行情,甚至在租金上争论一番,使对方感觉他很有诚意,这一天时间过得倒也挺快。可一到晚上,特别是看完电视躺在床上后,那种百无聊赖和怅然若失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他多想找一个人聊聊,那怕只是说说话也好。夜间他时时会想起妻子,想她的各种好处以及与她在一起的日子。但那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有时他也会想起曾经和他偷情的女子来,回味他们在一起时那种美好的细节。但她现在在哪里呢?
转眼到了春节。林世洪屈指一算,自己已经回来五个多月了。这是他15年来第一次在家过春节。但现在的春节过得一点意思也没有。想听一听鞭炮声,闻一闻火药味,感觉一下过年的气氛,都没有机会。这年过的,那还像个年。玉强的公司是自己的,根本没有节假日,只要有业务,能赚钱,过不过节无所谓。春节期间他们连一顿饭也没过来吃。玉军所在的公司放了三天假,但他还要在公司值班,因为他是当地人,比较方便,其他人都回去过年了。玉真妇夫经营着自家的书店,春节期间生意特别好,忙得连过年的时间都没有。不仅如此,有时候玉娟还得过去给他们帮忙。所以,对于林世洪来说,过年和不过年其实没什么两样。唯一让他开心的是,他可以和其他的老人一样,给自己的孙子孙女发红包。
春节期间,他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那是在一个夜晚,他醒来后实在无法入睡,就打开灯,坐在床上,拿着当天的深圳特区报来打发时间。他忽然在中缝看到了一连串的征婚广告。这以前他看报纸是从来不看中缝的。这个发现让他兴奋不已。他一个一个地读下去,一个一个地揣摩着。那征婚的有女人也有男人,而且有两三个男人和自己的情况差不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每天都找特区报和商报中的征婚广告看,发现征婚的人特别多。有几次他差点儿通过征婚广告上的电话把自己觉得合适的人联系一下,听听对方的口气。但他觉得这样做太冒然,尤其对于他这样的男人,这样做也不太合适。他觉得如果自己也去报社登一则征婚广告,假如对方觉得合适,让她跟自己联系,这样效果可能会好一点。但他不知道这件事情该不该对子女们说,也不知他们同意不同意。因此,他一直在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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