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说:“难兄难弟!”
二十分钟后,桂林路到了,我准备给钱,屁眼把我推开,递了十五块钱过去。
他扯着我去他家:“洗个澡换件衣服,别叫二叔看出你被人动了。”
我点点头:“嗯!”
屁眼打开电视,躺到到处是洞的沙发上:“自己去找衣服去,我看会电视。”
屁眼家就跟我家一样,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我轻车熟路地摸进他的房间,从红木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汗衫。
冲了个冷水澡,感觉清爽无比,只是洗头的时候感觉头顶有点火辣辣的,跑到镜子前面一照,看见头皮上一片小红点。
狗日的!下手真够重!也就是我,换了其他人保准头破血流!
洗完澡,屁眼已经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鼾声如雷。
我静静地坐到他脚边,看着他的脸出神。
屁眼的五官是他小时候的放大版,只是下巴多了青冉冉的胡渣,连睡觉咬右手拇指的习惯他都保留到现在。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时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我们同在一张床上,整夜嘻嘻哈哈然后不知不觉地睡去,睡着时我四仰八叉而他侧身啃着右手的拇指。
屁眼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果没有他,我的童年将一片灰暗。
我出生才一个月,父亲死了。那是二十年前的夏天,父亲二十八,每顿能吃下两斤米饭,有两条水牛般粗壮的胳膊,各有千百斤力气。
他在邻县一座小煤窑挖煤矿,结果挖到天然气,据说那天整个县城都被震荡波震得打了个冷战,我强壮如牛的父亲也被震得四分五裂。
人们都说下井的人有只脚是踏在阎王殿的,母亲很明白这一点,听到父亲的死讯,二话不说提起包袱就跑路了,只是忘了把我这个包袱带走。
我已过世奶奶这么形容我妈:“那个死女人!巴不得你爸死,她早就把钱和值钱的东西收好等出事!你爸是被她咒死的!”接着奶奶就抽泣起来。哭了这么多年,眼泪早就哭干了,所以,她抖了几下肩膀,急忙去菜市场买下午的便宜白菜。
我不相信我妈会收好东西等出事,更不相信我爸是被她咒死的,因为二叔说过,我爸我妈是自由恋爱。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不把我带走?人家不是说孩子是娘身上的肉么?
我这团被娘遗弃的肉就在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奶奶抱回二叔家。
屁眼家就在二叔家楼下。那时,屁眼一个半月大。他娘奶水充足,不光够屁眼一日三餐,还要挤出一海碗给他爹当宵夜。二叔和屁眼父母关系不错,商量了一下,每天给他们两毛钱,把屁眼他爸的宵夜买给我当口粮,屁眼他爸二话没说答应了,晚上改吃一毛五的牛肉粉加五分钱的烧酒。此后一年,屁眼他娘的奶头上成天挂着两个小兔崽子,那就是我和屁眼。
那时候,屁眼不叫屁眼,叫杨中华。
毕竟是吃一个妈的奶长大的,自打我俩有了意识形态,就把对方当成兄弟。当然,屁眼比我先觉醒,所以,早在我叫他‘哥哥’之前也许他就已经把我当成弟弟。
屁眼一直庇护我,打架挡在我前面,惹了祸也总往自己身上揽。屁眼他爸一直想“打断他的狗腿”,结果未能如愿,结果打成一双金刚腿,踹起门来一脚一个窟窿。每次屁眼挨揍都誓死捍卫我的清白,但二叔总不相信,揪住我的脑袋就是一阵暴栗,久而久之把我敲成了铁头,不但二叔敲起来手痛,碰着小朋友的脑袋准能碰出一堆肉疙瘩。
我和屁眼的三餐不在固定地方解决,上顿他家下顿我家,反正组合多样。我们睡觉总在一张床上,一躺下就开始吹牛,从小学女音乐老师的眼睛到初中女音乐老师的内裤,内容与时俱进无所不包。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屁眼十七岁半,他开始带各色女人回来睡觉,往往还附带捎给我一个,一张床挤不下这么多人,操作起来也很麻烦,我们只好分榻而眠。
就在这一年,奶奶去世了。
取下青纱,二叔告诉我,我妈并不是收好钱和值钱的东西然后咒死了我爸。我妈那天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晕厥。我外公和三个舅舅来带她回家,她死也不肯回去,舅舅们就雇了一个板车,把她捆上,连同家里值钱的东西一起带走,从此音讯全无。至于为什么没带上我,一方面是因为我是陆家长子的长子,奶奶舍不得。另一方面,可能外公和舅舅们考虑到带着我不利于母亲再嫁,乐得甩包袱。
我听了之后没什么感觉,我虽然存在于这个故事中,但分量太轻,连被带走的水壶都抵不过,既然如此,何必多想?至于我妈,我一直都相信她不是坏人,那么我更有理由把这故事一笔带过。
屁眼他妈用甘甜的乳汁把我喂养大,并且一直待我很好,有奶便是娘,我把屁眼他妈当成了我妈。实际上我一直叫屁眼他妈“妈妈”,即使我明白我非她所生。我一直把屁眼当成哥哥,即使我明白我和他并无血缘关系。但是,我恩怨分明,我从来都叫屁眼他爸“伯伯”,所以,我将来看见亲妈,也会叫她“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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