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六的全队大会上，高江受到了表扬，心情格外舒畅。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受表扬。走在上山的路上，他看天天蓝，看水水清，连刮来的风都含着花香。树林里传来的鸟鸣声，有的高昂粗放，有的低吟短促，路边草丛中不时窜过小蜥蜴，筷子粗的蚯蚓在路面蜒爬行，女生们时时发出惊呼，跳起脚来闪避着。透过草丛，有时能看见松树根处长着很大的磨菇，白色的，走近去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清香。离干活的地点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可是上山的路越来越窄，路面容不得两个人并排走，坡度也越来越陡，体质差些的几乎有点喘气了。

高江和林木森一前一后走在一起，高江说：“森哥，英语课什么时候能正式开啊？”

林木森说：“现在的问题是教材，全队有15个人报名要学，水平又不一，有初中的有高中的，考虑分两个班又太占时间。”

高江说：“不管初中高中，都一样教材同个班不行吗，反正这不是启蒙班，既然是不同一个起跑点，我们就选择中间点，起跑同时开响发令枪，跑起来时落后者用百米冲刺的跑速，靠前的就用竟走的速度。最后不就齐头并进了吗？”

林木森说：“哎，你这个方法对头，就这样，明天就开起来。晚上你帮我抄一抄教材，可以吗？”

高江很乐意地说：“求之不得，多谢森哥了。森哥要是能再教点数学就好了。”

“你这高江，得寸进尺，想把我累死啊，不过，我可以给你开小灶，你自学吧，有不懂的我给辅导辅导，不过这个只限于你。不，也包括高俊才，反正你俩同个房间住。”

林木森答应开英语课，还答应辅导他学数学，使高江情绪更加兴奋，到了干活地点后，挥锄铲草，使刀砍苇，认真起劲，干得满头大汗，不一会就在杉林地把大片高可没人的杂草苇蒿劈倒在山坡上，使杉树露出了根处。看起来比杂草丛生舒服多了。

工作就是这样简单而又繁重，但是它是育林促生的重要环节。通过这种劳作，去除杂草苇蒿，一是能让更多阳光穿过泥土，到达杉树根部，改善土壤的光合作用，增加土壤里肥料的吸收，二是去除苇蒿杂草，就减少了对土壤里肥料的竟争者，有利于杉树的速生快长。

对于幼林地，每年都要进行一次这样的劳作，直至杉树成材。工作量是在年头就定好的，而工作量是以林地面积来体现的。不过，知青队的工作量还控制在轻度，而且没有分解份额至人头，套一句话来说，就是知青队现在还是吃大锅饭，各人干多干少与工资收入无关，也不会有什么处罚，反正是到点开工，到点收工，可见虽然知青队是从适应性劳动转入正式参加生产劳动，林埸仍然是对他们给予照顾的

林木森干累了，他抬头看看每人的工作面，有大有小，几个男生成绩突出，几个女生则只有男生的一半左右。这活的确很累人，因为草长，干活时人就淹没在草丛里，又热又闷，干一阵子就会出身大汗。连续干是坚持不了的，必须中途休息，喝喝水，恢复体力，他大喊一声：“哎，休息，大家坐一会哦。”他向周美红这边走来，想和她聊聊天。

这段时间，周美红存心和林木森亲近，总是有意无意地找机会和林木森见面，见面也叫他森哥。还经常到森哥房间串门，帮他洗衣服，打开水，打扫房间卫生。听说队里请森哥教英语，她抢在高江前头报了名。每当和森哥在一起时，那眼神就不一样，上山干活也喜欢挨着他的地边。有时边劳动还边唱歌，好象不累似的。

有一天，林木森看见她手上拿着条小毛巾闻来闻去的，就问她：“这毛巾有香水？”周美红歪着头说：“森哥忘啦？这是你的毛巾，不过我不会还给你的。”林木森记起来了，是那天在车上给她擦眼泪用的那条小毛巾，森哥只好说：“你留着有用就送给你。”“是啊，看一看，闻一闻，就象森哥在身边，我的胆量也会大很多。”

森哥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周美红的心思，也觉得周美红是个不错的女孩，她聪明好学，性格温柔，善解人意，长得也漂亮。可是，森哥不是个没远见的人，一来他志在高远，大学的梦还没圆，就等着返校的那一天。二来家庭背景决定他不能随便处理自已的婚姻大事。所以，尽管周美红落花有意，森哥却是流水无情。平时有意疏远周美红，无奈她我行我素，毫不会意，最近竟然连续几晚往他房间跑。森哥觉得要找机会再点一点她，免得红粉佳人将来独自悲伤。

见到森哥走过来，周美红亲热地叫：“森哥，累不累？”拍拍地上的草堆，又说：“坐坐吧。”

“不累是假的，”森哥坐了下来，递过水壶说：“小周，渴了吧，喝口水。”

这时候，不明底细的高江，也一跳一跑地过来了，“美红，你也赏口水我喝吧，渴死我了。”本来，周美红是想逮住机会和森哥谈谈心，而森哥也想就这个时候和她说说话，高江一过来，各人的打算都落空了。

“你渴死好了。”美红悻悻而言。

不过，森哥很会就势做事，他说：“高江，你和美红俩都那么积极想学英语，是不是有什么长远打算？”

高江诚恳地说：“不瞒森哥，我真的有点野心，小小的野心，就是想能不能有那一天考上大学，到大学去深造，学更多的知识和本领，就算学完还回到凤洞林埸，我都愿意。”

周美红说：“现在文化大革命正搞得热闹，那有大学让你读呀，就算有，也不知道何年何月，等到那一天，我老都老了，大学离我太远了。”话中透露着有点消沉。

森哥等他俩都说完了，他说：“小周，你不必消极。你看高江，才初中毕业学历，都敢做上大学的梦，你是高中毕业，考大学比他条件好，要有信心。其实我也没有放弃大学梦，我也准备时机成熟时重回大学读书。高江，小周，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们一起努力。反正我自已已经痛下决心，不要让某些事情拌住脚，比如谈恋爱，结婚成家等。”这话一出口，森哥觉得一身轻松，可周美红却是凉透了心。而高江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他就担心，即使将来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也不会让家庭成份不好的人上大学。他打算另找个时间再和森哥谈一谈这个心事。

和林木森小组挨着边干活的是高俊才小组。周理平被批评且在全队大会上做了检讨后，情绪低落，这几天老拉着个脸，不说不笑，络腮胡子长了也不刮，看着象老了很多。高俊才有点怕他，怕他报复，干活离他远远的，走路也避着他。周理平性格有两面性，凶起来时会破口大骂，大打出手，不发脾气时却是通情达理，文质彬彬。他知道这次是他的不对，所以并没有报复人这种想法。上次不服从派工，后来又柴，是因为那几天心情郁闷，无处渲泄，无意中做了错事，对于队里的批评，亚亮和他单独谈过，当时周理平是虚心接受的，除了在大会上检讨，他还找辅导员木多，向他道了歉。但他不会向高俊才单独道歉，他从心里看不起高俊才，觉得这个人滑头，水平有限，当组长还不如他。

亚亮和他谈话时，他并没有透露自已心事，只是很痛快地答应会作检讨。其实，周理平心情郁闷的原因，却是与李子汉有关。李子汉和凤尾村的姑娘谈上对象后，在队里激起不大不小的浪花。领导关注，杨梅花亲自过问调查，有心撮合。年龄小的青年人拿李子汉开玩笑，说他逼不及待，天天眉开眼笑，桃花运都走到脚趾头了。周理平却因此心情抑郁，看看李子汉在情网中甜蜜蜜乐呵呵，想想自已大龄单身的帽子还紧紧地戴在头上，意中人离他而去，现如今在林埸的女知青没有一个对他的心意，虽然曾尝试和姚珊接近，但他有心栽花花不开。他又不想学李子汉找个农村户口的老婆，李子汉那是病急乱投医，没想到将来除了本人肯定老死林埸，还有儿女后代户口随母，会连个国营林业工人的资格都没有。左思右想，只觉得了无兴趣，前景迷茫，所以郁闷，发脾气是免不了了。

挨批评做检讨，周理平不觉得丢脸，逃港时抓回来被送拘留所教养惩罚，开除公职，这些磨难都经受了，批评和检讨只不过是小儿科。不过，事件就象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另一把锁。他开始考虑如何才能既成家又能出人头地。象这样在林埸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平平淡淡地劳动做事，恐怕到50岁也还是孤家寡人。必须要有机遇，一旦有了机遇，一定要牢牢抓住，就是刀山也要上火海也要跳。周理平想冒险的念头又窜出来了，他把冒险逃港的教训又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时时刻刻在等这个机遇。

日头西斜，树林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了。李莲叶看林木森和高俊才小组已经收工，她也让大家下山。虽然下山比上山省力，但是，当你劳累了半天，体力消耗得差不多，感到饥渴难耐的时候，你会感到下山其实比上山还吃力，双膝酸软，脚步虚浮，一不小心，就会闪了腰或者扭伤踝。所以，下山回家的路走得比较慢。不巧，李莲叶脚趾踢到石头，一个趔趄，右脚扭伤了。李莲叶坐在地上，一脸苦相，欲哭似笑，硬撑着站起来，可是右脚立不了，走不动了。王维兴平时参加生产时不固定在那个组，今天碰巧在这个组参加劳动，他叫来和李莲叶同组的雷蕊一起帮手，一左一右搀着李莲叶下山，幸好小路已经走完，剩下的路不远，路面也较宽大平整，他们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回了宿舍。

王维兴送李莲叶到房间后去食堂吃饭，顺便帮李莲叶打了饭菜，送到宿舍给她。这时，雷蕊还没走，她和周美红一起给李莲叶打来了洗澡水，扶着她要去浴室，王维兴帮不上忙，就说：“小李，你们先吃饭洗澡，我去医务室请张医生来给你看看，可能要上药，但愿没有骨折。”说完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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