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在他们走后,马上搭上给二工区运送大米的拖拉机去找董埸长了。
凤洞林埸没有汽车,杨梅花说的车就是农用拖拉机。虽说拖拉机速度慢,噪音大,走起来颠簸震动也大,坐在上面并不舒服。但由于林埸的道路比较窄小,路面多不平,汽车走不了,再加上买拖拉机花钱不多,国家有补贴,马力也大,拉货物走山路其实比汽车还好,再说,就算林埸想买汽车也没法买,根本就没得供给。林埸有四台中型拖拉机,总部工区两台,其它工区各一台,主要用来拉东西,需要时又充当客车跑跑县城,平时到县城拉货,也有人挤上驾驶台搭顺风车。
杨梅花在二工区见到董埸长,把红头公文给了他。董埸长看完,皱起了眉头,眼神透视着忧虑,说:“给一天假,让他们去吧。”
杨梅花说:“陈东和李子汉他们也要到县城去买结婚用的东西,让他们一起走吧。”
董埸长:“嗯,这样吧,总部派个车给他们,当天就能来回。”
杨梅花说:“我也是这个意见。”
停了一下,董埸长又说:“张贵龙昨天就去了县城,也是廖主任要接见,你知道吗?”
杨梅花有点意外,但又觉得这事早已在意料之中,就没想到事情来得快,她啊了一声,接着说:“我不知道啊。不过,廖主任还要接见周美红,这却是出我意料。哎,埸长,我建议派王维兴一同去见廖主任,毕竟王维兴是知青队队长,他有责任向廖主任汇报知青工作,就算组建红卫兵,也不能拉下王维兴吧?”她没有把派去王维兴的真实意图透露给董埸长。
董埸长想了想,说:“好,这样也好,就这样定了。周美红和廖主任不熟,我也不明白其中缘故,不过,上次欢迎知青来埸时,廖主任就已经关注她了。”
听完这话,杨梅花“哦”了一声,说:“我回去了。”
没有回程的拖拉机,杨梅花步行回去。二工区离总部工区路程有6公里左右,走路要二个小时。一路上坡下坡,九弯八曲的。路两旁是茂密的森林,女人走这样的路得有胆量,也要懂得防身手段。对于杨梅花来说,一个人穿行在密林中,已经是家常便饭。自从她跟着父亲来到林埸,十来年扎根在这里,什么样的山路没有走过?比起当初林埸草创时,路况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走啊走啊,杨梅花一路触景生情,脑海里不断翻腾着往事
新中国成立不久,国家为了振兴林业,根据森林分布状态,决定在粤桂交界地方建设数个大型林埸,对成材林实行封山育林,有计划地砍伐。对荒山宜林地进行烧荒造林。广东境内的凤洞林埸包含了成材林和荒山宜林地。筹建时,县林业部门从转业军人和当地农村农民中选调招用了一批工人。当时首批进入凤洞林埸的有8人,其中一人是从县里调来的林业技术员,就是杨梅花的父亲杨浩天,董日落和木多也是那时来到林埸的,这8人筹建小组的组长是杨浩天。经过近3个月的调查,筹建小组确定了林埸近期及远期发展规划,确定了林埸工区分布地址和林埸劳动力需求数量。不久,一批又一批复员转业军人和农村年轻人先后来到林埸安营扎寨,一个建设林埸的生产高潮随着掀起。
那个时候,他们住的房子,房顶盖的是杉树皮,墙是竹子篱笆,床铺是竹排,上面铺着稻草,地板是裸土。雨天时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路泥泞,房里地淌浆。晴天时屋顶透阳光,地上湿气蒸。夜间蛙鸣虫叫扰人眠,刮风时房子吱吱响。毒蛇野兽是不速之客,山洪塌方时有发生。再说路,只有羊肠小道,三个工区呈三角形分布,走马观花地走一圈得两天。外出作业,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收工回来,总会发现大腿或脚趾缝里有几条鼓着肚子的蚂蝗,如果你没戴帽子,可能还会在脖颈上也发现蚂蝗,胆小的会吓得哇哇叫,不过,经历过几次后,也就不以为然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和生产资料全靠人力从县城挑回来,工资也低,唯一比别人优惠的是口粮供给,标准是各行业中最高的。
在这样的条件下开发林业资源,发展林业生产,困难艰辛可想而知,可是这些开荒人不屈不挠,舍身忘我,一年复一年的劳作,使林埸森林复盖面积年年增加,木材和林付产品产量质量名列全省国营林埸前茅,凤洞林埸成为一面快速发展林业生产的旗帜。在这个过程中,林埸发生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出现了多少令人不能忘怀的先进人物。
作为林埸的领导兼技术员的杨浩天,处处以身作则,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每年新开宜林地,他必须亲自首先勘查。那片森林可以砍伐,他必须事前实地检查。每次外出作业,他总带着董日落和木多,还有亚亮的父亲,一早出发,摸黑回来,一天只吃早晚餐,中午饿了,就在山上找果子吃,渴了就喝山泉水。长年累月地干,人又瘦又黑,到县城开会,领导和同行都叫他“瘦猴”,亚亮父亲就是当年落下的病根。林埸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杨浩天的脚印和汗水,也寄托了他无限的希望和深情。杨浩天凭着实干苦干做出了优异成绩,县委书记到林埸视察了好几次,就把他调到县里林业局任付局长。因为他原来就是从城里进山的,这次重回县城,老婆跟着他也进了城,人们说他是二进宫。不过,杨浩天把女儿留在了林埸,又任命董日落为接班人,他把对青山绿水的爱留在了林埸。
走啊走啊,走到了老虎坳,杨梅花停住了脚步,仰望着路左侧的一个山坳口老虎坳,一件往事又再现眼前。
这是两座山的交汇点,相对于两边的山峰来说,它是个低洼地,当地人称为坳。低洼地往下是山沟,山风和雾霾顺着山沟向高处走。这个地方也是成林地和荒山宜林地的交界处,坳口的后面是茂密的森林,前面是荒山。那一年,林埸要把这片荒山更新造林,造林前必须对林地烧荒炼山。这项作业,通常都是在春季到来之前的隆冬做好,等到来年春雨绵绵时节,种上小树苗。所谓烧荒,又叫炼山,就是把荒山上所有的草木砍死,干燥后放火烧掉。经过燃烧,既能使作业面去除杂草灌木,方便挖坑造林,又通过燃烧和燃烧后留下的大量草木灰,来改良土壤,给新栽下的树提供更好的生长土质,有利于树木速生,所以当地人又叫炼山。而在烧荒前,必须先在成林地和烧荒地之间修出一条防火带,以便把火埸与林地隔离开来,防止明火烧着林地,变成火灾。这条防火带必须铲除所有草木,直至露出地皮泥土,并且要达到技术上规定的宽度,还有,如果有大树根从土里横穿过防火带,必须将树根砍断挖起,才能防止火顺着树根蔓延成暗火,变成导火索,引致其它林地起火。
烧荒都是在夜间进行的,而且必须是天黑下来才能点火,只有天黑了,才能看清火烧的情况。所有的人都按分工各自守住一个地段,看护着防火带,如有火窜上防火带,就要奋力扑灭,火大了,还要及时通知工友来援,往往都是独挡一面,一个人守住好大一块地,有时有野兽如山猪之类,因为山火逼近,会突然从山下奔闯而来,让它撞上,不死也要重伤。
烧荒时点火是从高处开始的,让火从高处往低处慢慢烧去,这样,当着火的面积越来越大的时候,火头离防火带也就越来越远,这样就安全。而老虎坳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最危险的地段,因为当火烧起来后,风也大了,风助火势,风火都会顺着山沟往高处走。不过,为了增加安全糸数,这里的防火带修得比较宽.
那天,按排守护老虎坳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杨梅花,另一个就是董埸长的老婆陈美丽。本来,一个地段只按排一人守护,就因为老虎坳重要,所以派了两人,又因为男工不够,董埸长把管托儿所的陈美丽也调来,并且按排在老虎坳。当时,杨梅花不让陈美丽在老虎坳防守,这里危险大,随时可能发生过火,她不愿意陈美丽发生什么事,也埋怨董埸长不该把陈美丽也调来,陈美丽身怀六甲,已经三个多月,肚子已经看得出大了。可是董埸长不管不顾,反复交代杨梅花,一定要小心看护火头,说完他就顺着防火带察看别的防火点去了。晚上八点正,尖历的笛声响起,木多点着了烧荒第一火点。
点火后,火慢慢地往低处烧下去,风也不大,山火烧热了空气,火埸周围的温度也有点逼人,杨梅花和陈美丽脱下了身上的棉衣,坐在防火带上,一起看着山火从远处到近处,形成一条火龙,翻滚着,伸展着,伴着僻僻啪啪的暴裂声,象鞭炮在燃烧,天上的月亮失色,星星不敢眨眼,时光好象在这一刻凝固了。火头离防火带远了,防火带更宽了。正在她俩觉得危险已经过去的时候,危险就真的来了。
说时迟,当时快,一只野猪拖着一团火球,从下面奔突而来,眼看着就要穿过防火带,跑进后面的林地,那可是山连山林连林的森林啊,着火可不得了,杨梅花来不及多想,抓起身边的木棍,一个跳起,就向野猪扑去。与此同时,陈美丽挥舞着刚脱下的棉衣,迎着野猪冲了上去,她完全忘了她是个孕妇,忘了她从来没有烧荒灭火的经验。野猪被陈美丽的衣服绊住了脚,在防火带上发疯似的转圈,左冲右突,把陈美丽撞倒了,杨梅花举起手上的木棍,狠狠地朝野猪打去,伴着野猪的一声嗷叫,那团火球落地了,落在了防火带上,野猪一个拱身,窜过了山坳,跑进了后山。危险过去了!
火球落下时,从陈美丽的脸上刷过,引着了她的头发,杨梅花一下子把陈美丽揽进怀里,用身上的衣服包住陈美丽的头,火灭了。这时,山火已经烧到半山了,老虎坳已经真正脱离了危险。然而,守护在这里的两位女工,都瘫倒在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们临危不惧,不怕牺牲,保护了国家财产。这惊天动地的一幕,被赶来检查防火情况的木多和张贵龙全看在眼里。这时,陈美丽感觉腹痛正在一阵一阵向她袭来。杨梅花说:“坏了,刚才拼打,动了胎气。如何是好?美丽,你必须赶紧下山。”说完,她和木多一起,抬着陈美丽下山了。
陈美丽流产了,头皮也烧伤了,伤愈后,疤痕处再也长不出头发,只好终年戴着帽子,这次受伤和流产,成了董日落心中永远的痛。他请了多位老中医为她妻子开药治疗,夜里时时为妻子按摸没毛的半边头,希望能让头发重生。后来,陈美丽生了一男一女,两次坐月子董埸长都是亲力亲为,服侍得很周到。杨梅花为了给陈美丽灭头上的火,把自已的肚皮也烧伤了,至今还留着疤痕。
因为舍身保护国家森林,林埸嘉奖杨梅花和陈美丽,为她俩向林业局申报二等功,晋升了一级工资。
不经意间,一块拦路的石头让杨梅花踢了一脚,回忆的闸门被关上了。一抬头,总部工区也到了。
杨梅花马不停蹄找到了王维兴,告知他从明天起实施原定的计划。又分别通知了陈东李子汉和周理平,明天一早进城。周理平听说王维兴和他们一起去见廖主任,心里有些嘀咕,杨梅花看破他的心思,对他说:“王队长是去向知青办汇报情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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