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批斗会就这样结束了。太阳已经从东方越过山峰，把它的热能尽情地投射给山河大地，冬天夜晚留的阴冷不得不收敛起来。球埸上曲终人散，红卫兵们玩起了篮球，因为乓乒球台还不能搬走，所以，他们只好打三人的半埸球。

林木森和高江、高俊才三人自成一组，在埸边等候上埸。

高江悄悄地对林木森说：“森哥，你不觉得王维兴在里头是块刹车片吗？”

“哎，小高，你这个词用得十分贴切，这些日子我老在想，王队长参加红卫兵，又当了头目，可是有几次紧要关头，他的行动好象和他们另外几个头不是很一致，究竟他有什么意图，他打算干什么。你这一说，我一下子豁然大悟。看来，王队长真的是起刹车作用，他的作用是让林埸文化大革命这辆战车不至于横冲直撞，误伤无辜。”

高俊才听了也赞同这个说法：“没错，看来，我们不能小看王队长，说不定他背后还有一帮人撑腰呢。森哥，适当的时候我们也帮着刹刹车。”

森哥说：“是的，这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高江说：“董埸长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对知青真的很关心，昨晚做主婚人，说的多好啊，可惜我没有女朋友，不然我结婚也要他来当主婚人。”

高俊才有些忧虑：“都说善有善报，可是好人有时不得好报啊。”

说着说着，埸上输球的下来了，森哥他们三个上去了，他们会赢吗？

李子汉休婚假，他又住在岳母家，所以，婚礼的第二天在总部球埸发生的事，他没参加，事后听别人说才知道。董埸长不仅被戴高帽挂纸牌，还被逼下跪，差点挨打，这些事使得李子汉义愤填胸。吃过中午，他从家里提了只老母鸡，来到董埸长家，想看看他，陈美丽告诉他董埸长不在家，红卫兵把他软禁在办公室。李子汉放下了老母鸡，说给董埸长补补身子，陈美丽不肯收下鸡，她说收了鸡会连累李子汉。李子汉拍了拍胸膛，说：“挨枪子我也不怕。陈大姐，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们全家的心意。你也放心，我们会护着董埸长的。”说完转身就赶去办公室。

办公室门口站着两个红卫兵，拦住李子汉不让进去，说没有周队长的批准，谁也不能进。李子汉说，那就让我见周队长。红卫兵说周队长在睡午觉，不让打扰，还说：“你最好趁早回去，再吵吵连你都抓起来。”

李子汉平时总是乐哈哈的，但要有人惹火了他，他的脾气比谁还大。当初在广州当建筑工人的时候，周理平就领教过一回，并且终生难忘。当时，周理平正谈恋爱，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有时说话就没有顾忌。那天，周理平故意在众人面前对李子汉说：“听说工队长要把小姨子说给你做老婆，你要升驸马爷了。”因为工队长平时对人刻薄，底下的工人对他不尊重，经常拿他小姨子来开玩笑，他的小姨子是个疾人，痴呆兼聋哑，谁娶了她那还不是倒霉一辈子。李子汉前天接到家里来信，说他在老家的女朋友近来和另外一位男士走得很近，可能会和他分手，几天来心情不好，郁闷之极。听了周理平的说话，觉得是有意在侮辱他取笑他，火冒三尺，抓起工地上的钢筋，追着周理平打，工友们以为他就做做姿态，闹一闹就过去了，谁知道李子汉死追不放，大有拼命的样子，工友们不敢去拦他，最后把周理平追得跳到河里去才罢休。从此两人如同路人。后来他俩都因为逃港被抓，押解回来途中李子汉发高烧，周理平服侍了他几天，李子汉才和他有了说话。

刚才红卫兵的粗暴对待，又使李子汉无名火陡生，一股恶气从脚底下往上窜，不过，结了婚使他比以前理智多了，他强压着心头之火，大声再说一次：“我要见周理平。”

可能周理平听到了，他知道李子汉要见他，是不能躲的，躲也躲不了。他主动出来了。

李子汉不等周理平开口，劈头劈脑就轰：“你搞大批判也好，揪斗走资派也好，只要你按着规矩做，我不会反对，但是，你要是动用红卫兵搞逼供刑讯，甚至动粗打人，我告诉你，周理平，你不会有好下埸，首先第一个反你的就是我。听明白没有？我还要告诉你，别以为别人不了解你，你就可以任所欲为。记住了，以后干事之前，先拉泡尿照照自已，看清自已是什么货色，然后再决定做不做。”话说完也不看周理平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走。周理平就像一个树桩子，杵在原地好久不动，他被李子汉的话气昏了。

批斗会后，周理平按照廖冲的要求，连续两次派周美红进城向他汇报。每次见面，都是在廖冲的办公室先汇报，廖冲也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秘书小汤坐一旁笔录，汇报过程中廖冲会不时打断周美红的话，把他感兴趣的、不太明白的人和事反复询问清楚，突显了他思维的慎密和过细的作风。汇报完以后，廖冲都会邀请周美红一起回家吃午饭，既不回避小汤，也从不请她。周美红也顺着廖冲的意，只不过午饭后立马就回林埸。廖冲总是再三追问她什么时候收下他的礼物，得到的回答也总是“我还没想定。”

廖冲不笨，他心想，周美红既然能仍然跟着他到家里吃饭，说明她不恨他，也不怕他。所以，他没有逼周美红，他懂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要用铁杵磨成针的耐心来等待周美红的答复。所以，当周美红给他不肯定的回答时，他总是表现出善解人意，追求的热情丝毫不减，每次都会送她一些东西，如布料啊雪花膏啊这些女孩子喜欢的物品，还每次都派车把周美红送回林埸。这一做法，在林埸引起了不小的议论，都说廖大队长格外关心周美红。这些从侧面帮了廖冲的忙，也给周美红思想的转变添加了一些催化剂。

其实，周美红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嫁给廖冲，只不过她还想再磨一磨他，看一看廖冲是不是真心实意。廖冲的身世引起周美红的共鸣和同情，廖冲目前的地位和能力，对周美红产生了吸引力，廖冲说要把周美红调到城里的承诺，对周美红是有力的诱惑。再说了，廖冲从根本上来说，不是个坏人。

第一次见廖冲回来后，周美红情绪低落，有几次夜间把头埋在被窝里哭泣，李莲叶心里想：小周怎么啦？还没来得及去和她谈谈心，董埸长就被批斗，王维兴掺和在里面，听着人们背后对王维兴的议论和指责，李莲叶心里不好受，也就懒得去管周美红的事。

等到有一天晚上睡觉前，小周突然主动和她说起心事，表情有点羞涩地说：“莲姐，你对廖冲有印象吗？”

“廖冲？廖冲是谁？”

“就是我们初来时送我们到林埸的县知青安置办公室廖主任啊。”

“啊，他叫廖冲。就那次见过，没有什么印象啊。他怎么啦？”

“他，嗯－－－，”周美红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了：“他向我求婚，你说我怎办？”

“什么？廖主任向你求婚？”李莲叶一脸鬼笑：“什么时候发生的浪漫故事？快快招供。”

周美红把廖冲过去的情史，女友去世的经过，以及廖冲因为见她长得和他已去世的女友相象而改变终生不娶的誓言，还有他的身世和自已相似等情况向李莲叶叙说了一番，唯一不说的就是酒醉被奸，反而言语之间对廖冲颇有赞词。李莲叶观言察色，知道周美红已经在心里答应了这个求婚，现在问她的意见只是出于礼貌，所以李莲叶也就顺水推舟，收敛起玩笑的脸色，用认真的口吻对她说：“婚姻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也是一辈子的事，第一要素是彼此能相信相知相爱，其次是性格脾气能相和。如果你们能够达到这样，我认为你不能放弃，你应该接受他的求婚。”

“莲姐，你说得真好，看来你挺有研究的嘛。”周美红以她似是而非的回应默认了她与廖冲即将建立的关糸，不过她还是交代了一句：“莲姐，这事还没有明朗化，请你还是不要对外说，只是我知你知，好吗？”

“行，你要我保密，我就保密，不过呢，到时你怎么谢我？”

“是啊，怎么谢你呢？要不，这样，我去庙里烧香，让菩萨保佑，保佑你和王队长早结连理，早生贵子。”

“好你个周美红，看我打你。”李莲叶让她说中了心事，脸上桃花绽开，出口却有点凶凶，两人说过闹过，就上床睡了。

又过了两周，周美红发现月经过了十天还没来潮，趁着到县城汇报，要廖冲陪她去了医院，一查，怀孕了。知道结果后，周美红有点六神无主，廖冲却心中暗喜，趁机说服了周美红答应他马上结婚。再过了一周，廖冲和周美红的婚礼在县城最高挡的酒店－－－－临江酒店举行，县城有头有面的人物都出席了，林埸派了杨梅花，王维兴，周理平，还有李莲叶作为代表专门去县城参加婚礼。婚后，周美红就住在了县城，不久，廖冲真的打通了关糸，把周美红调到了县百货公司，在财务部做会计，成了凤洞林埸里第一个返城的知青，她的闪电结婚也成了人们茶余酒后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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