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又归于平静，仿佛时间轮盘又转回到灾难发生之前。墙上的时钟再次滴滴答答的响起，此刻听来，就像教堂里的圣母颂歌，显得那么清脆悦耳。

这就意味着，我还活着！

我心有余悸的趴在地上，保持蝼蚁对生命朝拜的姿态，略微惊讶的翻转审视自己的双手，交叉纵横的掌心纹路在此刻却无比清晰，这双被冷汗浸湿的双手传来一个重要的讯息――是的，我还活着！还活着！太好了！

这一切是梦吗？会不会是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即便刚才的情况如此真实，真实到我触手可摸。

我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看来，这并不是梦。

稳定了一下情绪，我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于此同时，不少同学纷纷从桌子下探出脑袋，有些女生脸上已经泪痕斑斑，就像一只只惊吓过度的小麻雀。

距离诡异的灾难仅仅过去了几分钟，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场面混乱，嘈杂不堪，不少人焦急的摸出手机播打，也有人在安慰和鼓励正在抽泣的同伴，还有些家伙对这场未知的灾难表现出莫大的兴趣，他们神情兴奋，手舞足蹈的讨论着什么，在我眼里，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无疑是恶魔的仆从，他们庸俗低劣的表现仅仅是对鲜血的卑微渴求。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学校里还有这么多人，灾难来临，这些可怜的生命才从巢穴里逃出来，若非如此，他们将一直潜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贪婪的吸食棺木上的霉菌。

我朝下面望了望，操场上空无一人，唯独留下一颗正在跳跃的篮球。看起来，操场上的人应该都去校门了。

想要弄清楚真实状况，应该去顶楼看看，虽然教学楼不算高层建筑，但学校地势较高，站在顶楼上应该可以俯视全城，想到这里，我朝楼上奔去。

当我趴在楼顶护栏上举目遥望时，眼前的景象使得我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了，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但，它却残酷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狠狠撕裂我的视觉神经。

远远望去，整个城市已然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原本鳞次栉比的房屋住宅仿佛被高温融成黑色的岩石横七竖八的摆在地上，没有道路，没有街道，只有那黑黝黝的焦土，而仅存的残垣断壁也不过是主人的墓碑而已。

城西的情况要稍微乐观一点，还有不少建筑的残骸保留了下来，一些稍高点的大楼歪歪斜斜的插在地上，黑色物质从根部朝上蔓延，看起来就像一块渗满墨汁的大海绵，不过楼层越高，黑色焦土颜色就越淡。

早已断裂的公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黑色灰尘，而那些毁坏得不是很严重的楼房也显得过于古旧，如果我没记错，视线里的那栋楼房是昨天才竣工的，可现在，就像一具快要腐朽的骨架，那么脆弱不堪。

无论我的视线触及到多远，始终都是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焦土！它朝天边无限蔓延，一直到和鲜红的夕阳混沌一片，这真是一副残酷的画面。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这场灾难中，学校居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像一具烧焦的深黑色尸体，学校是唯一的一块完好无缺的嫩红脏器，只不过，这块脏器早已鲜血淋淋，没有神经和肌肉的支持，这块脏器迟早要枯萎死亡。

当时的我脑袋一片空白，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以我的知识，我无法解释在眼前发生的一切，永远也无法解释。

我的妈妈呢？她现在还好吗？

想到这里，我浑身一个激灵，发狂似的在废墟里寻找那幢我所熟悉的建筑，然而除了一堆又一堆的焦土，已经没有任何还可以称之为房屋的东西，那些残缺不全的建筑就像一具具干裂的蜗壳，保持着临死前的痛苦挣扎，让人目不忍视。

不可能！这一切都是梦！都是梦！

我爬上护栏，站在最危险的地方，有种想从楼顶跳下去的冲动！或许用这种方式可以强迫我从这个恐怖的噩梦里清醒过来！我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脸颊火辣辣的疼！

这一巴掌扇醒了我，微风拂来，夹杂着聚乙烯烧焦的气味和血腥味，狠狠的刺激着我的嗅觉，此刻我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妈妈很可能已经遇难了。

一想到出门前妈妈被我气的发紫的脸。我的心里就刀绞一般疼痛，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的话，我真的想对妈妈说对不起，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和妈妈死在一块！

想着想着，我的鼻子一酸，眼圈已经红透了，妈妈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在我脑海里，记忆片段就像老旧放映机里的灰白画面一段一段在我心里播放――她偷偷起夜为我盖好被子，她舍不得吃肉，把好的全都留给我吃，还撒谎说自己不喜欢吃肉，这些平常我觉得天经地义的小事，此时就像一把刀剜在我心肉上，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趴在栏杆上对着一片焦土嚎啕大哭。

我第一次哭得那么激烈，想要把一生的泪水都渲泄出去，直到我的肺部因为过于激动而痉挛，我才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哭，但是，并不是最后一次。

陆陆续续，更多的同学来到楼顶上，而如此悲戚的画面，他们脆弱的神经如何能够承受？昔日的家乡已经毁于一旦，而父母朋友也生死未卜，恐惧宛如一张黑色大网紧紧的将我们笼罩在一起，我甚至能听到同学们心脏破裂的声音。

女生们或是表情呆滞的瘫在地上，全然不顾短裙下暴露的春光，又或是哭天喊地，相拥而泣。男生们站在栏杆旁默默的望着一片废墟，均是眼眶湿润，咬牙切齿，当然也一些张狂的家伙仰天大骂，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小小的楼顶平台就像一个小型的石雕展览会，只不过，这些栩栩如生的石雕无一不是神态悲凉，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风化为尘埃。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渐渐黯淡，风吹在泪痕上，冰凉凉的传进心里。

折腾了一下午，胃里早就空空如也，这种微妙的狼狈刺激我的唾液不断在口腔里泛滥，我不得不咽下这无味的粘稠液体缓解胃囊的痉挛。

仿佛好几天都没吃过东西，饥饿感从未如此清晰的呈现在我眼前，我迫切需要什么东西来塞满那永不知足的胃囊，对于食物的欲望像肿瘤一般在我心里膨胀，那是一种贪婪无比，永远也无法填满的黑色欲望。

再看看其他同学，也面色疲倦，一个个跟泄了气的皮囊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因饥饿而起的恐惧就这么减淡了，我的心里竟滋生了一种平衡的优胜。

看起来，大家都饿了。

同学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去食堂取点什么果腹。虽然是周末，但食堂里应该还有不少存粮，蔬菜或是面包什么的，足以应付我们这群饥肠辘辘的可怜虫了。

女孩子们几乎都哭得虚脱了，不得不说，她们比温室里的花朵还要脆弱，任何风雨都足摧毁她们娇嫩的花枝。因此不少男生自告奋勇的去搀扶她们，男人的虚伪本性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精致――戴着厚厚眼镜的林小玲被人晾在一边，当然，还有一些身材臃肿，样貌平庸的女孩子也无人问津，她们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扶着墙壁缓慢站立，这仅仅因为她们的外貌不足以取悦男人而已。

林小玲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不能不帮忙，于是我走到她身边，默默的扶起她，问道：“还能走吗？”

她略微感激的望着我点点头：“能，我能走。”

一听她这么说，我便试探性松开她的胳膊，望了望周围那些正在挣扎站立的女生：说道“能走就好，你先站着，我去帮帮其他人。”

这时我才注意到，本来还有一名男生也想扶林小玲的，却因为我的出现而缩回了手。

他尴尬的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看到林小玲有人帮忙了，他转过身朝另一个身材微胖的女孩走去。

他面容俊朗，阳光十足，随便扶个美女，揩点油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这么个帅哥却来帮被人称之为恐龙的女孩子们，我不禁对他产生一丝好感，或者说一点好奇：“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转过头来，微微一楞，在确认我是在问他之后，笑着答道：“我叫陈禹，高三七班的。”

“我是陈悠然，以后也多多指教。”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挤出一个苦笑，一个略带血腥意味的苦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以后？以后？我们还有未来吗？即便是有，为什么又显得如此沉重呢？我只觉得自己已然沉在海底深处无法呼吸，而我的未来，便是紧紧束缚在脖子上的黄泉巨石。

我不再说话，自顾自的一个一个搀扶那些腿软的可怜女生，我不知道陈禹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探究这场灾难的原由，或许是在怀恋家的温暖，又或许是在担心我们的未来。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段对话，以沉默告终，两条原本平行的直线在这一刻交叉在一起，之后，或许将朝着不同的方向继续笔直的前进。

我仅仅需要记住的是，这个男人，扭转了所有人的命运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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