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已将近过了一月。刚入校的同学们,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对一般学生而言,这种适应仅是陌生的脸孔和地方,而对于白驹,则是一种奇特的体验。
为什么会这样的宁静,这样的和谐?他们也许是不懂事,很多时候都显得太单纯。即便谈论人生时,言语中颇明事理,可又显得那么中气不足,浅薄无力。然则,在这个环境里,心中那道莫名其妙的抑郁之情,正在慢慢地消融了。蓦然间,忽又生出一种惆怅,这样的生活,仅仅只有一年罢了,也许会更短……未来的前程,并不容许他长久惬意下去。即使路上是荆棘丛生,终点也未必美满,仍是非走不可。
那么,柳映江呢?温师院对他而言,又会有什么感受?他并没有说什么,但苏芸已看出,他正在改变。市区伸延至茶山镇的公路上,一辆蓝白色的38路公车正在行驶,车中有许多学生,柳映江也在其内。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目视路边的田野景色。原来那扎在头上,非常个性的蓝色boy头巾,十几天前就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总扎那种颜色的头巾,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坐公车,相信那一定有他坚持的理由,可在这环境中,他选择了适应、改变。因为扎着头巾,总是惹得其他人指指点点;不坐公车,长跑不但减少了他的睡眠,而且危险,他已经被好几个司机破口大骂过。
这几天的车途中,他时常会遇见一个女孩。个子轻小,头扎马尾,有时也梳成披肩,白嫩清秀的脸上,有一双深幽灵气的眼睛。偶尔和柳映江对视,她总是立刻转头,既显娇气,亦颇有些倔傲之色。有时候,甚至会在中文系的公开课上见到她,但她并不属邻班,想必是别系过来听课的。除此之外,做操时、逛步时、吃饭时……也会不时遇见,每一次她都背着一个电脑包。柳映江不会主动开口,她自然也不会说话,二人虽然经常遇见,但却从未谈过一句。
中文系最近做了一次英语测试,苏芸满分,出人意料的是,柳映江只得了75分。他郁闷不己,但也没辙。今早的古典文学课,柳映江看了一下教室,并没见到她的影子,却见到苏芸一脸不悦,诧异之间,猛然看见了白驹。他也来听课,只是醉翁之意,岂在酒乎?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授课的黄老师缓缓念道,“这首《赤壁》,是杜牧作品中极出色的一篇。尤其是后二句,历史上,曾有不少学者指责杜枚好色,两国激战,竟只关注女人们的命运,何其肤浅!然而,另有一批学者,却认为――作者好谈兵论战,并自诩能文善武。他在这首诗中,嘲讽了赤壁之战中的东吴都督周瑜,假若不是东风予以方便,便会打败仗,那么大乔小乔都要成为俘虏,被关到曹操的铜雀台中。借以发自己有才能却得不到施展的感慨。”
学生们点了点头,忽然听见一人拍手高叫:“好妙,好妙!此诗深得我心,非常痛快。”却是白驹。黄老师微微一笑,他年近耄耋,涵养颇佳,虽被冒失打断讲话,也不动怒,任由白驹畅谈:“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诗文之中,若没有那一股英武之气,意境再高,终是文人痴梦……”
黄老师一怔:“外语系的学生,文学底子倒不错,这首李贺的《南园》,可不是课上教过的。”“过奖啦!唉,只可惜,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27岁就死了。我更喜欢他的另一首《南园》――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褚兵双手抱头,发誓再也不陪他来听课。坐在这样一个为了泡妞,言行上毫无讳忌的人物旁边,实是跟着沾了不少人的眼光,唉声:“安静点好吗,你只是来听课的,不要再喧宾夺主了,拜托!”
黄老师也怕他没完没了,打断:“李贺的诗,以后会讲的。今天咱们还是先学杜牧,还有李商隐。世称‘小李杜’。那时候,李贺、柳宗元、韩愈、元稹、刘禹锡、贾岛相继去世,文坛一片凋零,只剩下一个白居易。多亏了他们的出现,唐诗生命才得以延续,算是为晚唐演绎了压轴戏。”白驹咦道:“奇怪,据我所知,杜牧可比李商隐大了好几岁,为什么世称‘小李杜’,而不是‘小杜李’?”“二人虽然齐名,但杜牧的成就,仍是及不上李商隐。”“啊?!这么英姿飒爽、文武全才的人,竟还有人比他更高明!”“这个自然,远的李白、杜甫就不必说了,同代的李商隐,确实要胜他一筹。杜诗俊爽雄丽、鲜明自然,而李诗含蓄清丽、旨趣深微。应该说,要胜那个时代的任何人一筹。唐朝有三李,李白、李贺、李商隐,老师最欣赏的,就是李商隐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影绰朦胧、若有若无的意境之中,可以感觉到:浪漫神秘的恋情、温馨甜蜜的思念、绮丽美艳的伊人、音韵犹存的锦瑟、讳莫如深的往事、难以自拔的伤感、既嗟且怨的命运、惘然若失的梦幻……它到底要说出一些什么?这是一首谜一样的诗,诗一样的谜,七律56字,千百年来,无数人为之倾倒,尽力研悉,可迄今为止,仍没人能够读透它,反而生出了许多歧义,莫衷一是,让人们更加迷惑、茫然了。
柳映江似懂非懂,面对沉淀于历史,无人可以剖析的名篇,心里荡漾,不知言语,深思细品,体会到了一种凄凉孤寂,用笔勾勒了“无端”二字,觉得最有滋味。苏芸沉思一下,举手起身:“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他坎终身,神志都会变异,七情六欲全被搅乱了,别说人家不知所云,连他自己,都无法弄清什么意思了。那莫名其妙的喜怒哀乐,不知为何而发,也不知为何而竭,难言旨要,无从分辨,所以就没法命题,这是他的风格和习惯,才出现了这么多的无题诗,这首无题既被称作‘天鹅之歌’,岂非更加代表了它的玄机――义山作诗之时,本来就不知意在何处。”黄老师愣了很久,问:“这是你自己想到的?”苏芸轻声一笑:“才不是,别人那儿听见的。”想起这个人,心中感慨,也是不解。
下课铃响,柳映江、苏芸收拾书本,离开了教室。并没注意到,身后有一双冷意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褚兵:“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感情这东西,就是这么现实,这么残酷,你唯有接受。”白驹淡淡地说:“她爱怎样,我管不着。可是我爱怎样,他们也管不着。她可以不喜欢我,她可以喜欢任何人,我只要让她知道,她喜欢的任何人,我都会比他更出色!”“如你所愿,我打平了生物系,接下来就撞上他了,你要不要全力以赴?”“当然。”
这时八强已经产生,高老师订下了淘汰赛的时程。第一场,中文系vs外语系;第二场,体育系vs经管系;第三场,计算机系vs数学系;第四场,艺术系vs历史系。前两场在周六,后两场在周日。
午后的阳光,虽不强烈,但炎夏的余热仍未尽除,球场上的温度还是很高。体育系的队员们,默默地围坐一圈,任那汗水流淌,也不愿来动一下。他们陷入了惑境,与外语系一仗,结果是平了,可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输了。除了正面射门,真的再也无计可施?平日里的技巧花样,可谓丰富多彩,一旦遇上强手,似乎只被扼住一处,整体的威力就无法发挥了。这又说明什么?王阵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浮现出一个人来,这些问题对他而言,也许根本不算什么,可惜他却不在眼前。眼下的困惑,只能靠自己解决了。
突然脑中一阵晕眩,脸色变得难看之极,身子也发起抖来。队友们大吃一惊,一摸王阵的额头,很是烫手。原来他在校内身兼数职,各类事物均要处理,本来就很劳累,加上与白驹较量后,高老师那一语拨动,阴影一直笼络心头,昨日又受了风寒,这时在炎热中消耗了体力,终于承受不住,发作出来。
李亚皱眉:“看起来,病势倒不太严重,静静调养就会好了,只是周六的比赛,恐怕来不及了。”他们的对手,是b组第二,拥有彭国彪、冯凯、胡豹的经管系。倘若王阵无法上场,中场无人控制,便相当棘手了。黄希乐一笑:“不怕,就算没有王阵,也有我和金骁这对搭档,胜他们一球两球,也不会太难的。”金骁想了想,说:“王阵,你好好休息吧,到时我来踢中场。”王阵愣了一下,艰难地挤出笑容:“好,可别让那个新人盖过风头啊。”“呵呵,胡豹是吧,我晓得了。”
周六,很快又到了。天气晴朗,却已转寒。今日的温师院,并没有什么变化,作息照常。只是在热爱足球的学生中,才有一些特别意义。白驹、柳映江的比赛,通过两人之前的表现,已经吸引了许多踢球者的注意。体育系队员,包括尚未病愈的王阵,及经管系队员,全部已经到场。此外还有其他的校脚,高老师、苏芸、陈倩自然也在。
柳映江蓦然发现,她居然也在场边观看。今日的她,脸如润玉,戴着青色小帽,一身羽绒白衣,立于冷风之中,飘逸着一种奇特风韵。
猜币后,由外语系先攻。此役他们排出2―1―1―2,后腰褚兵,前腰白驹,加上2名后卫、2名前锋。中文系照旧是3―1―2。但柳映江的位置,却是中后卫,中场交给了张光明。料想对手的攻击能力,这种安排,倒是情理之中,谁也不觉得什么意外。
白驹盘球,冲破张光明的拦截,立即大力劲射。嗖的一声,球擦着横梁飞出底线。这记射门又疾又猛,幸好没在门框之内,否则必入无疑。然而,这并不是运气,而是柳映江防守到位。就在白驹过人刹那,他已经逼上截堵,白驹若不出球,很可能被断。白驹哪肯退让,不但不传,反要抢上射门。可柳映江封守太严,打不了直线球,只能搓个弧线,却终于没能将球压住。
门球发给了柳映江,白驹逼抢过来。柳映江立即分球,后卫见张光明被褚兵紧盯,干脆长传朱小涛,但他攻门未果,球又被外语系得到。这时球传给褚兵,张光明一凛,回望了一眼柳映江,仍见到那一分浅笑,令他感到安心、可靠。今日他的任务,并不是与褚兵拼夺中场,而是趁此了解对手踢法,这便够了。中场失守,并不要紧,有柳映江殿后,一切皆可挽救,而后场失误,一次就要致命了。这才是他们换位的原由。
张光明没了后顾之忧,全意防守,褚兵就占不了上风。白驹已被柳映江牢牢看住,无法传送。一个不留神,球被张光明捅开,虽然拾回,但褚兵似乎慌了手脚,在晃身之时,又被挡了一下,大显惶窘。张光明见他发悚,正要趁虚铲球,不料他拉球一转,竟然甩开了自己。
什么!?这个家伙,竟是装疯卖傻!张光明大呼上当,但回头一瞥,顿时放下心来。原来,柳映江早在候守,他飞快跨上一步,伸足抵住来球,顺势一个提拉,球便从褚兵脚背上滚开。褚兵惊叫一声,立即冲来逼抢,柳映江反向一侧,二人便拉开了3米距离,不等褚兵再度扑来,就已气定神闲的一脚长传,绕过外语系2名后卫,飞了30余米,落到朱小涛身前,他顺势起脚,把球踢入门中。
17分钟,中文系1∶0。
场下顿时喝起彩来。这一传委实太过美妙,让朱小涛很舒服就能射门,感觉不是接到一个30米外的脚传球,而是3米开外的手抛球。王阵暗道,好家伙!这个大头小子已是了不起,但柳映江还要更胜一筹。白驹冷哼一声,搭着失落的褚兵肩头:“没关系的,咱们加倍奉还就是。记住,不管怎么样的传球,只要传到我身前就行,再快再猛都noproblem!”
球由外语系发出。中文系的柳映江、张光明换回位置,褚兵却不向柳映江单挑。虽然不愿服输,但毕竟是追分要紧。白驹无疑受了重点照顾,于是,两位前锋后撤接应,谁知褚兵大脚横传,给了边线上前插的后卫。跑至底线,大力传中,白驹挤住张光明、赫凡,见来球大约是胸口的高度,身子半旋,紧随抬脚一勾,球穿过了方志,门将许健反应不及,让球直扎入网。
25分钟,外语系1∶1。
场下再度响起了一片彩声。这一射,显出了精准的脚法。白驹力压2人,将疾飞的半高球直接打进,上前封堵的方志、许健,球皮都没法沾到。仅凭一己之力,在3名后卫和门将联防之下轻松得分。高老师叫了声好球:“其实除了后卫、门将,连小柳也被晃住了。”苏芸:“哦,什么时候?”“刚才他的身子旋了旋,其实有用意的。”王阵:“嗯,我若没猜错,他是打算尥射,小柳见过那一招,于是上前阻挡,这才不及救下后来一勾。”“可是,这也没法子,若小柳不上,白驹就真会尥射。本来,小柳断后,3名后卫断侧,又有门将,防守已很到位,只是……白驹的射术很精湛,这一射防无可防。”
陈倩一笑:“很好呀,他俩加入校队,成了搭档,这一传一射结合起来,岂非犀利之极?”高老师:“自然是很犀利,但我要求的,并不只是一个人在传、一个人在射,而是所有人,都要学会这样传、这样射。”各位校脚均是一凛,虽不说话,心里则是波澜起伏。
柳映江吁了一口气,从网中拾起球来。一瞥之间,发现她手持相机,正对着场内拍摄。柳映江呆了一下,缓缓将球放入中圈,重新开出。开赛阵型,这时全乱了章法,柳、白二人相互忌惮,形影不离,褚兵也和张光明耗上了。之前在中场的较量和失误,让张光明吸取教训,褚兵再也无机可乘。
电视中的比赛,质量固然很高,但人人实力接近,使这条高水平线看来非常平匀。两人身处校园,立时就把巧妙给彰显了出来。这一点,在较劲对抗中表现的尤为明显。在两人策动之下,场上队员仿佛均受到了一条隐形长线的操纵,竟是不由自主。双方情况相似,实力相当,此起彼伏,相呼相应,使比赛节奏变得异常紧凑、激烈,大大超出了平时。场外师生们静凝呼吸,心跳加速。唯队员的体力剧耗,各自替换了2名生力,上半场也随之平局结束了。两人都没抓住机会,再给予致命一击。亦或是,他们相互试探,尚有余力,存心留在下半场?
这是一场耐人寻味的比赛,柳映江、白驹所展示的东西,许多都让王阵等人直接受到裨益,再反思高老师一言之拨,疑云也就逐渐清晰了起来。但若没有亲身的体验、思考、观察,高老师就算费尽口水,还是无用。反之,若高老师一句不提,或言不及义,虽然经历了事情,仍是不知撷英。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说来简约,却不等于教授之时,只是简约说来。此道重在即兴即时,若不然,如同唱一首金曲、诵一篇名赋,可以随时随地,任凭己意,虽然满口珠玑,自若流利,那也不尊重“教学”二字,菁菁学子,黄金时段,到底吸收了多少营养?这是老生常谈,然则老常之语,效果依然甚微,招来厌恶却已甚巨。如何成才,迫而不磨其志,夸而不熏其心,训而不杀其思,授而不逆其性……环境遭遇,缺一便不可成就,而难就难在四点相互近似矛盾。世上几多刻苦之人?而其中又有几多功成名就之人?仔细想来,真是可笑可悲,奈之如何。
下半场的比赛,已经开始了。柳映江持球,白驹迎面而来。两人互逞其技,势成颉颃,拼得兴起,让剩下的12名队员全成了观众。运球被抢,立即反抢,轮来换去,僵持了很久,活动范围也越扩越大,看那样子,非要一方将球打入,方肯罢休。哪知二人蓦地停下,对视而笑,一脚将球踢飞。原来,他们突然觉得,自己的踢法,相驰背道了某些东西。
褚兵断掉了朱小涛的球,和队友一个撞墙,过了张光明,避开中场柳映江,由边线攻上。白驹疾冲,柳映江贴防。柳映江,即使你的能力,单挑时和白驹不分上下,但有一点,你是及不上的。褚兵猛然一扫球心中底,向门前吊出一记高空。柳映江突然停步,只见白驹纵身一,甩头攻门,场下不约而同的大呼起来,球像箭一样飞入网窝。
62分钟,外语系2∶1。
那惊人的弹跃力,加上身材高大,这一顶的位置比横梁还高。依柳映江的身高,决计做不到,但他似乎料到这一步,方才不再起跳。褚兵振臂大叫,和白驹拥在一起。个人能力不及也罢,逃避交锋也罢,但这一球绝不是耍赖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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