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盗正是喜欢他这一点。他一边装睡，一面心里盘算着，该是教骆子瑜自己捕鱼的时候了，现在骆子瑜不住地来看他的存鱼，必定是想知道他何时吃完鱼，何时会下海捕鱼。骆子瑜一定会想方设法偷学他捕鱼的方法。他完全可以让骆子瑜看一眼他捕鱼的方法。但这一切必须进行得自自然然，让骆子瑜觉得是他自己费尽心机才偷学到的，而不是他朱大胡子故意教授的。因此老海盗再去捕鱼时，还是要想方设法避着骆子瑜，越是让他觉得神秘觉得好奇，他才越有偷学的欲望。

骆子瑜果然中计，他相信老海盗不肯被他偷学到捕鱼的技巧，总是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去捕鱼，索性挨着性子不睡了，整日整夜守在老海盗的屋外，窥视着老海盗的一举一动，唯恐一不留神让老海盗溜出去，捕了鱼回来。

他不停地到老海盗的鱼池里打探，看他还剩多少鱼，眼见着老海盗的四条鱼都下了肚，他知道老海盗随时都要去捕鱼了，兴奋不已。心道，只要在这里再守上一天，一定能等到老海盗去捕鱼的机会。

一整天过去，奇怪，老海盗一整天都没去捕鱼，他也一整天没有进食，只是在小屋里拿出书来读，抽烟，又或是写些什么东西，天将黑时，老海盗竟躺回床上又睡了。骆子瑜不明白，以老海盗的学识，以他那把年纪，还有什么好学的，又有什么好写的。他那里想得到，老海盗加紧研究学问，正是为将来可以好好地教他。

骆子瑜有些挣不住了。他两天两夜没合眼，也没有得到大海赐与他的鱼。又饿又乏，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他提醒自己，不能睡，无论如何不能睡，老海盗很可能会趁他睡着又去捕了鱼来，那他这两天两夜算是白熬了。

他到小屋后的水洼里喝了点水，提了提神，重新伏回到老海盗的屋外，静观老海盗的动静。对于小屋后的那一洼水，他是不会客气的，他认为那是大海的杰作，是上天赐予的，算不得老海盗的东西，所以他从未拒绝喝那里的水。

又是一夜熬下来，老海盗仍然没有去捕鱼的意思。

骆子瑜把心一横，索性再等一天。既然老海盗存的鱼已经吃完了，他一定会去捕鱼的。

饥饿与困乏已让骆子瑜全身无力，他现在连走到屋后喝一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知道，只要他合上眼美美地睡上一觉，醒来时，身边一定支有一条大海恩赐的鱼。他的饿与乏都将得到完满的解决。可是他现在哪里敢睡，自己辛辛苦苦熬了两天两夜才等来的机会，哪能就此放弃。他咬咬牙，坚持着。

当他在大海里漂了两天两夜寻找一片陆地时，也不像现在这样难以坚持。在海里，求生的欲望高于一切，如果放弃，便失去了一切。现在则全然不同，现在只要他放弃，便可以有得吃有得睡。两种决然不同的情形给了他两种决然不同的考验。

老海盗依然没有去捕鱼的意思，他又是一整天待在小屋内，看他的书写他的字，抽他的烟，活像老书童。

过午时候，变天了，眼见着将有一场大雨。午后的天空，黑得有如深夜。到傍晚时分，大雨如期而至。头顶繁密的椰树叶为他遮住了大雨，却从椰叶尖上，成股地泻下来，虽然不那么密集，雨点却更大，更加避无可避。

骆子瑜全身都浇透了。但雨水却把他的困意一扫而空，反令他更加清醒。

老海盗的草棚却一点不漏雨，他在里面悠闲地抽着烟，全然不理会外面的大雨。

在大海上，这样的雨常有，以往下雨时骆子瑜都和老海盗在一起，待在小草棚内，并未被淋过，他还可以和老海盗现在一样，悠然自得地听外面风吹雨的声音。按白村习俗，下大雨的时候一定要拜海龙王的，老海盗却告诉他，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海龙王，海就是海，雨就是雨，只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那些红毛鬼们早把这些了解得清清楚楚，只有大明国的人们才相信海龙王的传说。

每每老海盗讲这些从红鬼那里听来的故事时，骆子瑜总听得入神，他也变得如老海盗一样不相信海龙王了。可现在，他宁愿重新去相信龙王。是龙王主宰着他深爱的大海，他必须去拜海龙王，那是白村千百年来不变的习俗。

那个老海盗恶魔告诉他的话，一定不是真的。他的话，只有恶魔才信。

骆子瑜要回到海边，像每一个白村人那样，面向大海跪拜，乞求海龙王的护佑。

他朝着大海的方向走了出去。后面老海盗远远地叫了一声：“你要去哪，外面风大着呐。”

骆子瑜懒得理他，只顾往椰林外面走。眼前的椰林似乎变了模样，好几次他都险些走错路。那些椰子树剧烈地摇晃着，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鬼。一些被风吹落的椰子，朝着骆子瑜劈头扑面地砸将下来，让他不得不左闪右避。越往外走，风也越大，那些椰子树也摇得越厉害。当他终于看到夜暮下波涛汹涌的大海时，狂风吹得他根本站立不住。

他终于明白老海盗移种的这片椰子林的真正作用，它们正是用来挡住海上的狂风。

以往在小屋内同老海盗一起避雨时，他哪想得到外面会时如此大的风暴。老海盗把那片椰林种得有如迷宫一般，正是要为林中的小屋遮挡这样的风暴。大海上气候无常，这样的狂风暴雨司空见惯。若没有椰林，那小小的草棚只怕早被大风吹下海去。

骆子瑜不得不紧紧抱住一棵椰子树。风迎面吹来，让他感到无法呼吸。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有若蝗石。回想当初在海上飘游的两天两夜，倘偌遇上这样的风暴，只怕他永远来不到这座小岛上。他想想都不禁后怕。

不得已，他倚着椰子树朝大海跪下来，拜了三拜，准备返回了。

拜过大海，他心里突然涌起无限豪气。他完全打消了返回草棚旁的念头。海就在面前，这样汹涌的海，这样高的巨浪是他以前在白村从未见过的。他为海的这种气势所折服，巨大的海涛声令他陶醉。海正在用它的咆啸，与狂风相搏，他也应和海一起，并肩迎接狂风的挑衅。

他感到所有的亲人都站在他的身边，这里有父亲，母亲，也有大哥三哥和二姐，还有水叔父女。连那看似弱不禁风的水仙，也与他并肩站着，紧握着小小的拳头，迎着狂风暴雨，双眼圆瞪，面带着胜利的微笑。

他索性放开椰子树，身体前倾，朝着风吹得最猛的方向，一步步向前走去。所有的亲人都与他肩并着肩，毫不畏惧。

迎着狂风他放声大吼，那是大海的怒涛，那是胜利的号角！

他的心在狂笑，他在笑那个远远躲在椰林中央的小屋内，寸步不敢离屋的老海盗恶魔，在笑他的怯弱。

终于，他走到了海边，海浪高过头顶，重重地拍打在他身上，他的双脚深深陷入沙里，却稳稳地站着，从海浪中间站立起来，双手高举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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