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说:“我根本没想什么。你们打牌,我的手闲着没事儿。我就给他梳辫子,怎么知道梳出来成了两个?”
立夫的母亲说:“这个主意很妙。两个人看着像一对儿,俩人手拉手!”
现在阿非拉起红玉的手来说:“现在来装洋鬼子,扮做夫妻一对。他们都是手拉手的。”但是红玉是个敏感的小女孩儿,立刻把手缩回去,跑到母亲身边儿去,转过身子抱怨说:“阿非占人家便宜。”
冯太太赶紧说:“他只是跟你玩儿,没有占你什么便宜。你不要叫他阿非,叫他二哥。你现在慢慢长大了,该学点儿规矩。现在走开,别在这儿捣乱。”
素丹说:“等他们长大之后,中国的夫妻也就手拉手走,完全和洋人一样了。那时候儿一定也是自由结婚了。”
红玉拒绝了阿非之后,阿非就过去找立夫的妹妹,那时他妹妹正立在母亲身旁看打牌。阿非拉她说:“咱们俩假装洋鬼子。伸过胳膊来。”环儿天性就很害羞,但是在别人家做客,总要客气,不好意思转过去不理阿非。此外,她也想和阿非玩儿,这就是第一个好机会,所以她就让阿非拉着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阿非拿着一个鸡毛掸子,甩来甩去,当作洋人的文明棍儿。母亲们一看都笑起来。她们忽然听见抽噎的声音,原来红玉站在母亲一旁呜咽着哭泣。
红玉的母亲说:“人家叫你玩儿,你不去,现在哭什么呢?”
红玉才七岁大,不听母亲安慰。阿非的母亲一看,赶紧向阿非说:“你也要跟你表妹玩儿。”阿非还没太明白整个儿事情的原因,环儿已经离开他,溜到母亲身旁去了。阿非到红玉身边,求她也和他一块儿假扮洋人,但是红玉很生气说:“你玩儿你的,我哭我的,与你有什么关系?”突然离开他,跺着脚,又趴在母亲膝盖上哭起来。
她母亲道歉说:“你不知道我这个孩子,人个儿小,脾气蛮大。”
阿非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珊瑚说:“阿非,你最好向表妹赔个罪儿吧。”阿非就过去,求红玉千原谅,万原谅,可是红玉仍旧说:“躲开我。”最后阿非说:“妹妹,以后我一辈子只跟你一个人玩儿,再不跟别人玩儿。这可以了吧?”
红玉这才满意,立在那儿破涕为笑。用食指在自己脸上一扫说:“你才没羞!你是个男孩子,却把头发梳得像个小姑娘儿。”阿非开始把一个结子摘下来,把辫子分开,红玉看着笑了。
他们这么玩儿的时候儿,木兰问立夫新近看什么书,他说看《撤克逊劫后英雄传》。
他说:“是老伯借我的,上面注的字是你写的吧?”
木兰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设法把话题转到论林琴南的翻译。因为她特别喜爱林琴南的翻译,而立夫也极感兴趣,于是谈得很起劲。
立夫问:“你似乎是同情芮白卡,为什么?我倒更喜爱罗文纳。”
“那自然,读者总是同情婚姻上应当成功而却失败的那一个。就因为这个道理,很多人同情《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一听到婚姻两个字,珊瑚竖起耳朵来说:“你们俩说什么呢?说得那么津津有味。大声点儿说,让我们也听听。”莫愁说:“二姐是说《红楼梦》呢,她同情的是林黛玉。”体仁问:“噢,我知道。二妹喜欢林黛玉,三妹喜欢薛宝钗。”
素丹说:“你喜欢谁?”
体仁说:“我喜欢贾宝玉。”
莫愁说:“好没羞,喜欢那个女人气的男人!”她又问素丹:“你喜欢谁?”
素丹说:“我喜欢史湘云,她好像男孩子,而且洒脱之至。”
体仁说:“妙哇!”
木兰用温柔而细小的声音问立夫:“《红楼梦》里,你最喜欢谁?”立夫停了一下儿才说:“我也不知道。黛玉太爱哭。宝钗太能干。也许我最爱探春。她是两者合而为一的。有黛玉的才能,有宝钗的性格。但她那样儿对她母亲,我不赞成。”木兰静静地听,然后慢慢说:“哎呀!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哪。”
木兰向珊瑚喊道:“大姐,我知道你喜欢谁。李绔!对不对?”
珊瑚说:“在那本小说里头,每个人都喜欢和自己相似的人。别说了。这么说下去,我们就不能打牌了。”
他们打完一圈儿,素丹赢了。体仁说他忙了一天,有点儿头疼。莫愁说不要再打,大家说话吧。年轻的这一桌就散了。但是珊瑚还想打,就到太太那一桌去,锦儿的座位让给了她。
体仁嫌屋里太热,要一条热毛巾,脱下了皮袄。里头穿的是棕色绸子小棉袄儿和棕色裤子。他母亲看见他穿着小棉袄儿,就说:“你当然觉得热,你回来还没换衣裳。不过这样儿会着凉。乳香,去给少爷拿一件棉袍儿来。”
体仁在椅子上大叉开两条腿坐着。乳香拿来之后,他立起来穿上,但是领子上两个扣子没扣上,下头的扣子也没扣。他向来不扣领扣儿,所以若穿三四件里头的小袄儿,外头再穿上长袍儿,就可以看见好几层领子,在脖子下敞着。这也许就是他的不愿受约束的缘故。莫愁看见杂乱无章就烦,这时对体仁说:“哥哥,你穿长袍儿,就应当穿得像个上等人。领子也不扣,下摆也不扣。你看立夫哥。扣上扣儿,看起来不显得利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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