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戴上它的面具,秘密地、温顺地用它沉默之爱的脚步,跟随在光明之後……」
乔可低喃着泰戈尔的诗句,烦躁地空腹喝下他的第三杯啤酒,示意那个叫苏珊的女侍不用帮他续杯。
芮一直在忙着工作,将餐馆中客人所点的食物和酒送到他们的桌上,忙得连片刻也不得休息;正是中午时分,她忙进忙出地重覆着昨天的工作:点菜、送菜、收拾杯盘、招呼新的客人,直到他朝她挥挥手,她这才终於注意到他的存在,只不过她一脸忧色,还刻意不看他的眼睛。
「特餐一份。」乔可轻触她拿着点菜单的手,低语道:「芮,我必须和你谈谈。等一下你有空吗?」
「我──」她嗫嚅:「我还有工作──」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热切地说。「等一天我也愿意。」
芮知道自己没有什麽理由可以再拒绝他,便道:「这里两点开始午休,不过我今天轮值,可能会忙到下班。」
「我会等你。」他最後说,声音出人意料外地温柔。
芮望着乔可,原先想要婉拒他的话全都说不出口,即使她必须打发掉他;昨晚是那麽地悲哀,她承受不起他的再次盘诘──她只晓得他会继续问她很多问题──那些她没有答案的问题。
在走回厨房前,她心里还是不住地想着:就在昨夜,他不是说不想再见到她了?为什麽今天又来找她呢?
在厨师渥夫接过点菜单之後,她觉得自己无法再振作起来回去招待客人了;虽然她不想要承认乔可是为了她才要留下来的,又或者他只是为求解决心头的某些疑惑吧,可是每一思及往事,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乔可窝在他昨晚坐的角落里,双眸定定地凝视着女孩。
她不是美艳或漂亮或可爱的女人,她只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一般餐厅的女侍都沾染了世俗之气,尤其是在这种格调不甚高雅的地方,中下阶层的女服务生总有股不入流的脂粉味,可是她,却有种难以言喻的乾净。
虽然她的长相普通,但她眼底的某些特质,从好久以前就吸引着他。总是记得那个大雨的午後,她被困在一滩烂泥堆里,纵然全身脏污,她眼底燃烧的是不屈不挠的热情、坚韧和纯净;从那一刻起,他就喜欢上了她,而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感情。
为此,他又足足在这个小餐馆坐了一整天,等於三餐都在这里度过,而且食不知味──他一直在看着她,也不在乎吃下去的是什麽;不管怎样,只要能见到她、跟她说说话,他可以再吃顿宵夜,就算要吃撑到半夜也没关系。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餐馆要打烊了,那个凶恶的收银员──秃头司格特又来赶人,他被迫离开,只能绕到後门的小巷口等她;其间只有那个中国来的年轻厨子对他友善地打了声招呼,女侍和酒保都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瞧了他几眼,尽当他是个怪人似的。
看着餐馆里的工作人员陆续下班了,他引领企盼她的身影;时至十一点整,她还没有现身,他却屈服於冲动之下,从後门进去找她。
芮正待在厨房里,忙了一天,晚上的战争终於结束了。
她手上紧抓着刷子,浑然不觉有人进入厨房,只是专注地半蹲在流理台底下,身旁放着清洁剂、抹布和水桶;这是个脏兮兮的厨房,油污堆积经年,根本看不出地板的地砖色彩或天花板的油漆原色。
乔可并没有立刻走过去或出声喊她。
打从他在厨房找到她为止,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工作,看着她徒劳地刷洗那些油渍和污痕;他看着她,她的褐发汗湿打结、围裙脏透,脸上憔悴而疲倦。
昨晚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和那个曾经在金斯米尔欢笑的女孩相比,现在的她看起来已历尽沧桑,再过些年,劳动、辛苦的工作持续下去,那些沧桑的痕迹将会永远刻蚀在她的脸上。
由於无法再忍受这种想法,他开口道:「别做了!」声音在偌大的厨房中回响。
「别洗了,芮,他们早就走了,你何必──」
她诧异地抬起头,但并未停止刷洗。「这是我的工作。」
他认真地说:「工作可以明天再做,你需要休息,今天都忙了十几个小时了,我不希望你会累垮。」
她摇了摇头,在水中搓揉着脏污的抹布。「再一下子我就弄完了。厨房是烹饪的圣地,把它整理乾净是最基本的要求;这样一来,食物会调理得比较好吃,客人也会更多的。」
「这是家破餐馆,没有人会在乎的,你没必要花太多心思和劳力在这个鬼地方上面。」
「我这是尽本份。」
乔可默不作声地望着她收拾东西并整理垃圾,望见水槽里堆积如山的肮脏碗盘,他卷高袖子,扭开水龙头,开始帮忙她清洗。
芮惊讶地看着他,说道:「我可以自己来……其实你不必帮我的,这样只会让油污弄脏了你的手。」
「我以前也常常帮我妈妈洗碗,」乔可微笑着说,回忆起往事。「她总是说:『躲避脏东西是没用的,真正的男人要正视肮脏的事物』。」
芮呆呆地望着他,这番话打动了她,但是她仍不发一语,迳自做完手边的工作。
绑妥垃圾袋,乔可陪着她锁上餐馆的後门,一起步出小巷;他们相偕走过深夜的伦敦街头,两人之间一片绝然的岑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惟恐会打破这份祥和的宁静。
乔可看着女孩,女孩看着地下,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担忧之情。
「我不相信你昨晚所讲的一切,」他忍不住开口道,「告诉我实话,芮。」
她就知道他会这麽问。尽管她可以剖白自己的心事以获得他的了解和同情,可是她不会这麽做;她不想要解释,宁可一辈子瞒着他,永远保持缄默地过下去。
时间无法掩藏住一切,没有男人会想执意去等一个女人,总有一天他不会有耐心等下去的……
「告诉我,芮。」
「拜托。」她别开脸,不愿面对他。
「你从不曾说过你和亚德安的事,我想知道你和他──你们──」他抓住她的肩膀,摇晃着她,彷佛这一来就可以逼问出真相。「告诉我,芮,是他伤害了你吗?」
「不,他没有伤害我,」她拼命摇着头,「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是我的错。」
「那你为什麽要离开金斯米尔?」他不肯放弃地问道。
「我怀孕了。」
听见她沉痛的告白,乔可震惊地看着她,她宽松的长裙遮掩了这个事实。「你──」
「现在已经六个多月了,」对她而言,一切的艰苦及伪装已然结束。「我还以为你知道……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原因。」
乔可瞪着她微凸的小腹,她的肚子比起一般六个月的孕妇小很多,穿上围裙也看不太出来;原本他还以为是发胖,可是她却工作得那麽操劳、辛苦,还忙得连晚餐都没吃,没有一个孕妇该挺着肚子做这种粗活。
「我问过艾方斯家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没有提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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