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别揭开这画帷》:「世间没有任何真实的物像,能略略使他心动。於是他飘泊在冷漠的人群里,成为暗影中的光,是一点明斑烙上阴郁的景色,也是个追求真理的灵魂,却像『传道者』一样叹息着。(这一句诗采用的是圣经《旧约.传道书》:『柯希列(传道者)说:凡事都是虚空。』)」
最近珊曼莎染上了夜猫子的习性。
每天她还是忙着工作,朝九晚五的生活已不再能满足她,她想要更多的刺激、更多能抛开设计瓶颈和无聊的婚姻生活的东西──例如:夜游。
前一阵子她趁着休假,去了威尔斯一趟。
一年一度的斯旺西艺术节,还是照样吸引了大批的游客前往,日日都是演奏会、歌剧、舞蹈和艺术展览,久而久之,她只觉得乏味得要命──这个当地的职业艺术节庆,其实也不是十分无趣,只是她总有股不能满足的空虚感,彷佛是少了些什麽,但她不太确定;回到伦敦之後,她偶然看到大都会许许多多的迪斯可舞厅、pub和夜总会,如七彩宝石般的霓虹灯闪烁着世俗、诱人的景象,都敞开着大门,等待年轻男女的光临。
她也被迷惑了,好像只有在这片霓虹灯海里,才是她唯一的容身之处。
狂热、野性奔放的气氛、热门摇滚音乐、便宜的酒和摇摇摆摆的男男女女,年轻人们聚集在这个地方,发泄无限的精力并纾解身心束缚。
在她过往的生命中,从不曾接触过这一切,突然间她顿悟到自己曾错失过什麽──以前总是过得太过压抑,现在身处於一个陌生人交会的世界,轻狂、放纵片刻,就从夜晚开始。
她不必再在意旁人的目光了,尽可以衣着随意,高兴怎麽打扮都可以,更不须强颜欢笑,讲一些违心之论。
『月光』的歌舞音乐,『莱姆光』的奇异新潮音乐,以及『马克茜默』的主流迪斯可音乐,都带给她不同於以往的感受;她可以通宵达旦地热舞,随着旋律及强烈的节奏,尽情扭动摇摆,在周末夜舞到天明,才倦极地返家休息。
今晚她选择的是『希波铎』夜总会,豪华的装潢、令人为之目瞪口呆的声光雷射系统,那热闹的景象使她觉得如鱼得水,畅快地挥汗悠游其中,准备疯狂热舞一番;她的衣着和以前不同,上身随便套了件便宜的短线衫,外罩一件二手的牛仔外套──这些是她在今年『诺汀丘陵』嘉年华会的某个摊位,以廿英镑廉价购得的,以前一直藏在办公室里,现在才有机会亮相;下身是一条贴身的绿色pvc短裙,足蹬一双普通的白布鞋,她看起来简直就与时下的年轻女孩并无二致,而非平日那个正经、严肃、工作过度的时装设计师。
她显然也很满意自己的另一个模样:青春,俏丽;对她来说,自由而放任的生活,已不再是专属於诗人的幻想了。
如果不去尝试的话,她怎麽会知道:原来她的夜晚比白天更美丽、更丰富呢?
在这儿,她看见了时尚流行及世俗品味的真实面,没有刻板、制约和束缚,所有的人都主张着自我,这就是属於年轻人的教条;待在这里,她甚至能比呆坐在办公室苦思新作,更感觉到强烈灵感的涌现──夜晚将他拥抱,让她回旋在梦境里。
在昏黯的舞池另一头,西蒙冷眼旁观这一幕,望着她像逃出牢笼的鸟儿一样高兴地舞着、笑着,蓦地明白她在人前人後种种不同的面貌;他从来都不晓得她会有这一面:束着马尾、汗流浃背地狂舞,看起来和昔日的她,完全不同。
这该归功於他已跟踪了她一个星期。
西蒙曾不只一次地告诉自己:着魔会有消褪的一天,这个可恶的、傲慢的、自以为是的女人,不值得他付出这般的心力,假如他不再想着她,他可以随便向伊莉森或碧亚翠丝勾勾手,和她们之一共度数个激情欢快的夜晚。
可是,他却笨得老惦念着她,像个傻瓜似地跟在她後面。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搞得他如此心烦意乱,让他一直念念不忘。即使现在隔着一室的人潮,他也能轻易地找出她的身影;她的存在是那麽地耀眼,令人目不转睛,而尽管舞池中灯光黯淡,他仍然可以扫瞄到她所在的位置。
珊曼莎跳了一会儿之後,回到吧台边叫了杯瓶装果汁解渴;她才一坐下,就有几个年轻男子过来搭讪,每个都说要请她喝杯小酒,企图不言而喻。
他们殷勤地围坐在她身边,扯谈些不入流的荤笑话,试图逗她笑,而她果然也不负众望地咯咯笑出声;对她来说,这些话题在她以往所身处的世界,向来都是种禁忌,若是过去的那个格雷姆小姐,她会毫不客气地回以白眼。
可是现在她不同了;她可以泰然处之,并且自在、随俗地接受旁人的调笑,而她和他们调情的样子,就像是个中老手。
但西蒙可就忍受不了了,他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愤怒、风暴的阴霾让他绷紧了脸,如果可能,他会宰了那些企图调情的痞子──不过,他打算在她和那些家伙去开房间之前,先把她带离他们的魔手。
该死的蠢女人!在排开舞厅中阻隔在前方的人潮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非得好好惩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不可!
珊曼莎微醺地灌下另一杯螺丝起子,继续听着那个叫「皮尔」的男人说着他那无聊的蠢笑话,在笑闹间,她忽地接触到一双冰冷的灰眸,在距离两公尺的地方,西蒙正大步朝她走来;他的面孔僵硬,神情紧绷,样子看起来愤怒至极。
就在下一秒她感到惊慌并企图逃走时,他已扭住她的手,硬把她从位子上拉起来,粗鲁地拖着她离开那些登徒子,丝毫不管在他们身後那群男人的抗议与叫嚣,迳自把她带出後门。
「你到底想要干什麽?」她首先发难,努力想要平息惊魂甫定的心绪。
「『我』到底想干什麽?」他嘲弄地一笑:「有趣的问题。你知道吗?我倒想问问:『你』到底想干什麽!」
在昏黑的後巷里,珊曼莎仍然可以看出他一脸不悦的表情,那冷若冰霜的眼神,使得她忍不住哆嗦起来。
「你是白痴吗?竟然和一群市井之徒调情,还问我干嘛要把你带开?」西蒙暴怒地扯扯着她的手,讥讽地质问道:「又或者,你是嫌我多此一举,妨碍你吊凯子了?像你这麽明目张胆、蛮不在乎地引诱男人,是否也证明了你有强烈的自我表现,打算在这个满是嫖客的媒介场所里招摇过市?」
「你!」她忿然地甩开他的手,怒道:「你这种人,简直满脑子都是下流的想法……你是世界上最低级的男人!」
但他却突如其来地狂笑:「哈哈,好久没听你这麽大声小声了,像现在这样大吼大叫,比起前些日子闷声不响的你,要教人愉快得多;看到你跟那些男人调情时,我原本也打算随便你了──反正,你以前也冷漠得令人厌恶,像现在这样挺有精神的,我就觉得很高兴。」
「那我该谢谢你今晚出面『多管闲事』罗?」她尖酸地回他一句,便往巷外的列斯特广场的方向走去。
「对了,你不顺便问问我是怎麽会出现在这里的吗?伦敦这麽大,你不认为这种巧合很不寻常?」
她头也不回地说:「就算是巧合,又怎麽样?」
「你这样就想走了?」
「这是个自由的国度,谁高兴去哪就去哪,我可不想待在会看见你的地方。」
「那你准备去哪?」他问。
「不关你的事。」她冷冷地回道,心里正盘算着回办公室,换回上班穿的套装,该是回去金斯米尔的时候了。
「你知道我为什麽要跟踪你吗?」他又问。
「我没兴趣知道。」但她已停下脚步,却仍骄傲地不肯回过头。「就算你真的是那个世界上仅存的男人,我也不想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
「跟踪你连续有一个礼拜之久,你认为我有何意图?」他故意挑衅地问道:「难道要我说我喜欢你?」
她一怔,转身瞪着他。
「哼,」西蒙投给她一个傲慢的冷笑,揶揄道:「你果然回头了。」
「你浑蛋!」她怒道,双颊尴尬地胀得通红。
他不以为意地一笑:「先别生气,我送你回小圣克里斯多福街。你回金斯米尔之前,总不能穿得这麽随兴吧?夫人要是晓得你一天之内穿了不同的衣服回家,可能你以後就没有『夜游』的自由了。」
「不必你假惺惺,我搭电车回工作室。」她作势转身欲走。
「来。」他强硬地拉着她朝反方向走,并未尝试说服她,只是扯着她的手臂,不容许她走开。「我的车就在那边。」
珊曼莎默然地跟着他走,他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虽然很讨厌,可是她又屈服在他的威势之下,坐进了他的白色凯迪拉克车内。
两人一直没有交谈,暗地里却是彼此窥探,因为他们都在期待着一种无可名状的发展,那使得车内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到了她的设计工作室之後,西蒙将车子停进寄车处,熄掉引擎,跟着她进入室内,好像那是一处男仕俱乐部。
「谢谢你送我过来,现在你可以不必再『跟踪』我了。」她嘲讽地说,骤下逐客令。
「你就这麽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赶着换好衣服回家,你请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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