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遇幼时常在山野中露宿，捉一些野味自然是驾轻就熟，不一会儿，便在林中捉到两只野兔。

这一生经历了这么多挫折，还是第一次拜师学艺，杜遇心中除了兴奋也没什么感觉了。有了本事，便可以锄强扶弱，劫富济贫，成为一代大侠，这是杜遇小时听戏时学来的。杜遇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做大侠，现在也是，只想学了本事保护自己，还有替白府上下报仇，这或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方向，想着想着已走到密林之中。

突然，密林深处传来一阵奇怪声响，像是镔铁交击之声，将杜遇思绪打断。闻声寻去，交击声愈发刺耳，不觉间走到一棵两丈来高，需三人合围的大树之下。那树枝叶繁茂，藏数十人于其中也难以发觉，声响正是从这棵树上传来。杜遇仔细瞧去，果然枝叶间有人影晃动，只是快的让杜遇看不真切。

杜遇想定是武林高人在这树上较量武艺，连忙躲进树旁的一堆杂草丛中，以免高手练功，伤及自己。这交击声初时连绵不绝，后来却是半盏茶的功夫响一次，过了大半时辰，偌大的林子终于静了下来。杜遇此时探出头，向那棵树望去，却并无异象。

过了一会儿，周围还是没有任何异状，杜遇想那老丐定是等得心烦了，连忙起身离去。刚走两步，忽觉一股劲风直袭脑后，还未转身，一道紫影已从杜遇身前滑空而过，须臾之间，便消失在树丛深处。杜遇不敢久留，慌忙向原路奔去。

还没到老丐栖身之处，远远便听到老丐叫嚷：“小子，老瞎子快饿死了，找到吃的没有？”

杜遇快步走到老丐身前，将野兔放下，便与老丐说起林中之事。老丐听了后似乎也是大奇，叹道：“江湖上的高人是越来越多啦，老瞎子这双眼瞎了三十几年，哪还认得这么多后辈，呵呵。”

二人将野兔分食饱餐一顿，杜遇闲来无事，便嚷着老丐讲些江湖之事。其实杜遇在五鬼门做探子的时候就知道：如今的江湖已等于是朝廷的江湖，每年朝廷都要向各大门派征收弟子，或拉去从军，或拉去做达官显贵的武师护院。这主要是因为万历皇帝在“三大征”里死伤数万大明将士，东北建州女真又蠢蠢欲动，军队急需补充人力。可有些朝廷大员却借征兵为名，从各派弟子中寻觅高手，做自己的贴身随处，以保自身安危，所以许多门派便应此得了靠山。比如雪山派背后有陈奉，崆峒、华山背后有锦衣卫总指挥谭迁，而像江西言家、岭南徐家、蜀中田家、河南司徒家这些世家子弟，却与朝中的内阁大臣，或者地方官员来往甚密。杜遇所在的五鬼门，在江湖上并无多少名气。

老丐与杜遇讲的多是各大门派世家的武功路数，对当今江湖的格局却说的甚少。杜遇听的全是不明所以的言家十二路僵尸掌、山东的五虎断门八式刀法……听着听着两眼皮打起架来，老丐仍是自顾自地高谈阔论。

夜深，杜遇早已鼾声四起，老丐还是在小声嘀咕着：“少林长拳讲求一气呵成、天山剑法讲求步法轻灵……呵，小子你明白吗？”

杜遇不答，自顾做着春秋大梦。

“朋友既然来了，不妨现身吧！”老丐忽然毫无征兆地喝道。地上的杜遇仍是毫无反应，良久，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才打破黑夜的沉寂。“呵呵，好厉害的功力，我只是稍稍运了一成气劲便被你这老儿发觉了。”

老丐笑道：“呵呵，老瞎子耍了一辈子的诈，怎会不知身侧有人？白天听这小子讲起那怪事，我就知道又是你这小丫头。小丫头，还是先回家跟你娘邱夫人好好学两手，再和老瞎子玩捉迷藏吧，若是不走老瞎子便不客气了。”

“哼，得罪了我娘，不让你这臭老头吃点苦头，本姑娘绝不善罢甘休。本姑娘就不信学了这么多功夫，对付不了一个瞎子。”话音刚落，一道紫影已破空而至，直奔地上的杜遇而去，显是要打老丐一个措手不及。老丐也不惊慌，左臂破袖一挥，杜遇便从刚才睡的地方挪了寸许。那紫影险险擦着杜遇而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再也不见了。

杜遇自始至终也不知这一夜发生的事，清晨醒来，只见周围零星散了些枯枝，却不见了老丐踪影，忙四下寻找。

“站在原地不要动，再向左走一百步。”老丐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杜遇依言，向左侧走去。

走到五十余步，迎面蓦地风卷残云般扫来一阵落叶，杜遇正想躲开，却听老丐吼道：“修要闪避，继续走。”

迎面扫来的落叶越来越多，走到百步时，杜遇只觉迎面而来的不是树叶，而是一把把锋刃利刀，刮得脸皮隐隐作痛，此时所处之位已不是幽幽密林，而是风口浪尖之中。杜遇呆立了小半时辰，才听老丐又道：“仔细瞧好了。”

杜遇强忍疼痛望去，眼前奇景简直难以置信。他本以为那些落叶是被老丐从地上卷起弹射而出，定睛一看，却是老丐用一粒粒细小碎石向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弹击。每一次或击出四五粒，或击出十余粒，石子必中叶根，树叶正是被这些碎石弹射所带出的气劲打落。一时间漫天落叶如长蛇乱舞，又如群蝶穿花。看似弹指可碎的落叶，化作一把把锋锐的飞刀，直向远方飞去。

这场飞石扫落叶的奇景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半晌，杜遇忽觉脑袋上挨了一记爆栗子，这才从惊愕中醒过来。老丐已站在杜遇身前，似笑非笑道：“傻小子，瞧清楚了没有？”

“前辈神功果然不凡，可前辈您的……”杜遇敬服道。

“我的眼睛是吧。老瞎子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得见，那些风吹叶动自然是逃不掉的。我问你，刚才那些石子所击的部位可都看清了？”老丐道。

“看清了，每击必中叶根。”杜遇答道。

“好，你也试试。若是你也能达到每击必中叶根，这暗器功夫的根基算是成了，呵呵。”老丐笑道。

杜遇捡了块碎石，也学着老丐方才的模样，用力向枝头茂叶掷去，结果别说是树叶，连树枝也是没碰着。杜遇大是不服，这回将一把石子掷出，几粒中了树枝，仍是沾不到一片叶子。

老丐哼道：“小子，叫你刚才瞧清楚了，真是蠢笨，手法不对，再怎么打也不可能碰到叶子。先屏住呼吸，然后提气，以腕力抖出。记住，用气。”

杜遇闻言，虽不懂运气法门，但也知不可用蛮力，尽量用臂腕间轻柔之力将石子抖出，接连数次，虽然仍击不到叶，但准头已是大为改观。老丐似是察觉到了，露出浅浅一丝笑意，道：“这一式‘秋风扫落叶’便是我一身暗器功夫的精髓所在，练成了这一式，就算练成’诡’字诀第一层了。”

杜遇从清晨一直练到傍晚，虽然没击落几片树叶，可越掷越是兴奋，仿佛这一式“秋风扫落叶”总是有打不完的变化。忽听老丐怨道：“小子，你可是打得舒服，老瞎子肚皮可快贴到背上了。”杜遇这才觉得天色已暗，慌忙停了下来。这一停不打紧，四肢胸腹好似被抽空了一般，不由仰面而倒。

“还愣着做什么，再去搞几只野兔来。”老丐嚷道。

“前辈，我……实在没力气了。”杜遇说完便昏了过去。

“年轻人就是爱毛躁啊，罢了，罢了。”老丐过去将杜遇扶起，单掌贴向杜遇后背。杜遇昏迷之中只觉一股暖流在体内窜来窜去，说不出的受用，不一时便觉全身筋脉畅通，毫无方才乏力之感。

只听老丐道：“年纪轻轻身体便如此不济，还不如我老瞎子，快去找些吃的，回来我再传你一套运气口诀。”

夜晚林中少有野物出没，杜遇只找了些野果，老丐也没说什么，通通吃了个干净，抹了抹嘴，从怀中拿出一本暗红色的薄册，道：“这本崆峒派运气法门是那晚我从其中一个锦衣卫身上得到的，崆峒内功心法讲求连绵不息，你先照着练吧。”

杜遇白日里修习“秋风扫落叶”，夜晚细细钻研崆峒派的内功心法，有不解之处便询问老丐，以野兔、野果充饥。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三个月，时至盛夏。

这一日，老丐将杜遇叫至身前，叹道：“杜小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老瞎子要去北边办些事，今日便走，咱们就此别过。”

杜遇这三个月得老丐受艺，功夫自然是精进神速，虽然老丐始终不让他拜师，但杜遇心中早已把老丐视为至亲之人。此时听老丐将要离去，泪水不觉夺眶而出，泣声道：“蒙老前辈再造之恩，杜遇无以为报，请受弟子三拜。”说罢向老丐诚恳地跪了三拜。

老丐受了杜遇三拜，抚掌笑道：“呵呵，老瞎子虽不愿收徒，但遇上你这小子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的秋风扫落叶已然练成，虽说内力稍稍不济，但对付江湖上二流角色绰绰有余。我既将’诡’字诀传于你，你应当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为白府报仇的良机。记住，日后行走江湖切忌透露武功家底。这一别，你我不宜再见，不宜再见……”

说到第二个“见”字时老丐已在百步之外，杜遇对着老丐离去的方向大喊：“师傅，走好！”。这是杜遇有生以来第一次叫人“师傅”，他从小孤苦伶仃，这一声“师傅”叫得他心中说不出的亲切。可老丐叮嘱日后二人不宜相见，又使得杜遇觉得无比失落起来。

修习了两个时辰内功心法，杜遇卧在火堆旁，琢磨着老丐的诡道十二法，还有那最高境界的深意，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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