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八个时辰,杜遇滴水未进,粒米未食,背着邱晓晓穿过柳家村外的旷野,又穿过一片矮松树林,第二日傍晚,终于看见前面有一处驿站,杜遇打算在那里歇歇脚,再继续赶路。
杜遇并不知如何救醒心爱之人,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缓缓推开驿站的木门,里面的情景令杜遇着实大吃一惊。只见这座驿站里热闹非凡,十几个驿卒分别围着几张木桌,有的在喝酒谈笑,有的在掷筛赌银子,有的在磨着腰刀……
驿卒们见有来客,忙将手中的活儿停下来,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驿卒走上前,对杜遇道:“这位兄弟来我们驿站,不知有何贵干?”
杜遇从进驿站那刻起,便察觉出此处有些不对劲。万历皇帝荒淫无道,疏于朝政,整日躲在后宫想方设法地不上朝,大明帝国的断头政治已深深渗入到官场的每一个阶层之中,大到宰辅,小至士卒,无不觉得为朝廷效力根本得不到丝毫结果,因为皇帝根本不会听你的话,也不会过问你所做的事。立功不会受到上级奖赏,而稍犯一点儿过错却会被一些宵小之徒整治欺凌,所以此时的大明帝国官吏职务空缺甚多。而驿站驿卒,可以说是官场中的最底层,仅仅好于留守边关的士卒。即便在繁华秀丽的江南,一座驿站也通常只有一名驿卒长打理过往事务,还谈何有什么手下。
杜遇心下起疑,嘴上却道:“小人的媳妇儿不幸感上了风寒,所以要带她去县城找大夫,可如今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在这里打扰各位官爷一宿。”
那头领模样的人笑道:“好说,好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我们这些芝麻小卒更应为百姓提供些方便。”转身对一个身长八尺的高个汉子道:“牛四,快给这位兄弟端些饭菜来。”
做驿卒本就是个苦差儿,在当时若不是实在迫于生计,绝不会有人甘愿来做驿卒。做上驿卒之职的,十有七八会利用手中这小小权力,欺压过往行人,以图捞点油水。这些驿卒不但享用好酒好菜,还对待路人还如此客气,大违常理,杜遇怎能不疑。
被唤作牛四的去准备饭菜,那头领模样的人拿着碗酒道:“兄弟,入夜阴寒,喝碗酒暖暖身吧。”
杜遇接过酒碗,假意要喝,却用余光扫视众人,那些驿卒此时似乎都在紧张地盯着杜遇和他手中那碗酒。杜遇刚把碗贴到嘴边,忽然又放了下来,对那头领模样的人笑道:“官爷如此仗义,小人理应先敬官爷一碗。”说完走至那人面前,做个敬酒的样子,手却一抖,大半碗酒泼在那人脸上。
那头领模样的人惨叫一声,脸上顿时生出一块块可怖的红斑,吼道:“动手!”众驿卒拔刀向杜遇冲去。
杜遇将邱晓晓护在身后,运起内力,将手中酒碗急射而出,当先打翻一人。众人被这神速一击惊得一呆,杜遇冲上近前又是一掌打翻一人,便退了回去。
那头领模样的人捂着脸喝道:“那小子只是暗器功夫了得,大家和他近身肉搏。”众驿卒依言,死命向杜遇杀去。
杜遇拳脚功夫虽然不济,但有深厚内力护体,寻常刀剑只能伤得皮肉,但不会伤及内腑。一场恶斗,十几个驿卒虽然都被杜遇用掌力击毙,但杜遇身上也是多处挂彩。
杜遇捡起一把长刀,指着那头领模样的人厉声道:“不想死的就告诉我焦老大来了没有?”
“哼,门主不会放过你的……”那人说完便气绝而亡。
杜遇也是随口一说,哪想真的诓出那人话来,焦老大仍未放弃对自己的追杀,也不知龙猛现今情况如何,杜遇有些为他担心起来。
“勇”字门最让他担心的便是焦老大,毕竟在他手底做了一年的伙计,杜遇对他的性情哪会不知。此人心思不是一般的缜密,而且是个敢于玩命的狠角色。一旦被他这样的对手缠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无第三种选择。
虽然都是皮外伤,但浑身的血污着实令杜遇有些恻然。背着邱晓晓走了一天,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杜遇只觉全身乏力,桌上还有那些杀手吃剩的饭食,随意吃了些充饥。酒足饭饱后,杜遇不紧不慢地喝道:“别躲了,出来吧。”
良久,驿站中一棵不起眼的柱子后面缓缓走出一人,却是那方才去为杜遇准备酒菜的高大汉子牛四,杜遇冷声道:“我不想说第二遍,焦老大来了没有?”双目中猛地射出一道寒芒。
那牛四根本没有被杜遇的眼神镇住,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良久,只听那牛四用同样冰冷的声音道:“焦老大,他已经来了。”
杜遇吃了一惊,紧盯着牛四。只见那牛四右手在脸上一抹,霎时变作一个满脸虬髯的老者。
杜遇颤声道:“老大!”
那虬髯老者笑道:“小杜,几个月不见,你很有长进嘛。”
杜遇很了解焦老大。“勇”字门门主为人深沉狠辣,绝不会给对手任何一丝机会,杜遇很清楚,如果焦老大现在要出杀招,自己绝无生还的希望。
焦老大见杜遇不语,又笑道:“怎么,连杀了我二十多个手下,还一掌毙了天下第一轻功高手花无错,难道我说你有长进不对么?”
“老大,”杜遇“扑嗵”跪倒,低声道:“小杜这条命本就是你给的,你要杀我,我绝不还手,不过请老大念在小杜昔日为老大东奔西走的情分上,救邱姑娘一命。”
焦老大盯着杜遇,冷哼道:“我‘五鬼门’的人从不讲‘情分’二字,龙猛便是最好的例子。你们两个都必须死,不然会坏了五鬼门的大事,再说这小丫头不是我能救得的。”
“难道猛哥他已经……好,老大,你尽管来取小杜性命吧。”杜遇以为龙猛已死,邱晓晓也回天乏术,顿觉心如死灰,活下去对他来说已无意义,索性闭目待死。
驿站中的死气愈发浓重起来,不仅仅是地上多了十几具死尸。焦老大默默看着杜遇,也不出手,死亡的气息顿时弥漫、散发。良久,只见他一声长叹,沉声道:“小杜,你我虽本名为主仆,但其实我早已把你当作入室弟子。我之所以不教你武功,是因为不想让你踏入这血雨江湖,平平淡淡地陪着我度完余生。真是天意弄人,早知有今日,我当初绝不会让你去荆州送信给白子寿。”
杜遇也不知焦老大有几分真话,左右都是一死,也不多言。
焦老大又道:“小杜,无论你相不相信,龙猛告诉我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已经决定给你一条活路。但我不能坏了五鬼门的规矩,你若想活命,必须留下一样东西,也好让我给司徒天枭一个交代。”
“老大不必多言,晓晓既然无救,小杜也不想独活,老大便成全我们吧。”杜遇道。
“哼,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性命都不要,小杜,你太令我失望了。”焦老大怒道。
驿站又死寂了很久,焦老大叹道:“这小丫头若是十日之内不救,便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要解夺魂刺,除了花无错的解药外,只有用少林菩提心法打通她全身的筋脉,再以佛门狮子吼功力将她喝醒。花无错已死,这解药谁也不知藏在何处,救她的只有后一个办法。”
杜遇一惊,大喜道:“老大此话当真?”
“哼,现在你还想死么?”焦老大冷哼道。
“多谢老大,小杜救活了邱姑娘,再为老大赴汤蹈火。”杜遇道。
焦老大哼道:“别高兴的太早,我说过,你必须留下一样东西。”
“只要老大留小杜一口气送邱姑娘上少林,老大要什么也无妨。”杜遇沉声道。
“好!”焦老大暴喝一声,闪电般欺至杜遇身前,一记手刀砍向杜遇脖颈,仿佛要一掌劈下杜遇头颅。
杜遇只觉一阵疾风拂面而过,睁开眼睛一看,焦老大手中只多了一缕乌丝。
“唉,这样我也不算坏了五鬼门的规矩,记住,要是能活命的话,你和这个小丫头从此永远别在江湖上现身,否则五鬼门的杀手就算追至天涯海角也不会让你们安宁。”焦老大叹道。
驿站的烛光愈发昏暗了,焦老大已不知去向。杜遇抱起邱晓晓,对着她那绝美容颜轻声道:“大小姐,你有救了,你有救了,我答应过你,要一辈子做你的跟班。”
……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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