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句玩笑。”成岩说,”不过,马格,我还是应该非常感谢你这些天。也感谢上帝的合作。我没想到还能活着,梦中都是死后的事情。我真的看到了阴曹地府,它们的确存在,他们说我是冤假错案,迟早要重返人间,昭雪于天下。我认为他们是在取笑我,阴间的人也不是整天愁眉苦脸,也开玩笑。我在那里学会了开玩笑。”
说得果丹毛骨耸然,说到了她的痛。她看到了成岩无法捉摸的游移的眼神。正说着,政委和黄阿姨来了。成岩对政委总是恭敬有加,他几乎欠身起来,被政委按住了。
“我没放果丹回去,想让她多留一会,让您着急了。”
“不不,我是来看你。”政委说。
政委来的真实目的在稍后的谈话中恰当地显示出来。
“他们两个这些天也够累,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政委仁慈对成岩说:”你已经脱离了危险,这里是24小时特护,让他们两个也松驰一下,丹丹白天多陪陪你,晚上有护士,我已经跟护士长打了招呼。马格很忙,就别拴住他了。你看这样可以吗?”
“果丹,你看呢?”成岩问果丹。
果丹脸色苍白。
马格说,对着果丹:”老同志如此体谅,你就辛苦一点吧,我告辞了。”
“你去哪儿?”
“我有我去的地方,我有地方。”
“今天太晚了,明天不成吗?”果丹惶然地问政委。
“不,果丹。”马格说。”成岩,”马格转向成岩:”我会再来看你,保重吧,你的确不容易。”
“果丹,送送马格。”成岩说。
果丹送马格到楼下,到楼口马格栏住了果丹。
“赶快回去,听我的。”
果丹停住了,目送马格,一动不动。
21
一场初雪覆盖了拉萨周围山脉,除了蓝色河流,放眼望去,一派银色世界。太阳升起来,雪在融化,荒树、浅山渐渐脱去雪的衣裳,露出深秋的荒暖,浅山之后群山皆白。
果丹踏雪而行,一个人在河岸上走着。
她来到一个叫”雪”的甜茶馆,要了杯热奶茶。
她在等马格。苍蝇顽强地飞着,她轰着苍蝇,没碰那杯甜茶。这里是马格每天早饭的地方,早饭对他很重要,一上午他要推着条石顶着烈日在路上跋涉。这是拉萨的苦役。他可以干别的,但他没去干别的。他说,有时就想干这活儿。
陆续有民工进来,都盯着她看。这儿很少有像她这样的女士坐在这儿,不过有人在看见过她,他们小声议论着。他们知道这个女人与马格有关。不大会儿马格进来了,看见了果丹。
他们又有十天没见面了。这之前他们也只见过两面。其中有一次就是这里,也是在这样的早晨。另一次是马格离开的第三天。他一直没音信,也没来过电话。她放心不下他,他走得突然,那天她离开病房已是晚上九点,她没回政委那儿,直接去了珠峰酒店工地,在一片难民营般的帐篷费了很大劲找到了马格。
她一夜未归,他们去了八廓街,在”异乡旅店”度过了他们最后一个晚上,也是他们唯一一个完整的夜晚。做爱之后,他们相拥入眠。无言,紧紧相拥。盍长头的声音把他们叫醒了。那是八廓街职业盍长头者,两手套着木板,钉满铁钉,落在地上非长响亮。他们都是一些虔诚的乞丐,行乞与长盍为生,通常天不亮就上街了。她吻他。都还赤裸着。乳房。手臂很美。最后的黎明。他们望着天顶,晨曦已使藏式天顶、画梁变得清晰可见。她要他忘掉她,她说他们将很难再见面。成岩恢复得很快,已能下地走动了,这是天意,她说。他已经料到了,他说。”来世吧,”她说:”我欠你的。”他说:”你欠我的比不上你已经给予我的。”他说:”我是个\'零人\',只有感激,不会有别的。”他喜欢用”零人”称自己,这个词不能深想。
七天以后她来到”雪”,现在又过去十天了。
她说成岩已完全康复,明天他们就要返回卡兰了。
“说不定我也会重返卡兰,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他尽量显得轻松地说,一种苦艾的幽默。
“还有我的故事。”她说,苦涩地笑。
“还有见面那一天吗?”他问她。
“你善待自己,我想会有。答应我,能对自己好点吗?我照顾不了你了。”
“我答应。”他说。
“我不想掉泪,”她擦着眼角,”我不知能劝你什么,可你一定答应我,别做这份苦役了,我这儿有点钱,你装太阳能的钱。”
无法推辞的。也用不着推辞。不少的钱,沉甸甸的。
“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们走出”雪”。阳光灿烂。
雪如此快地就融尽了,岸上残雪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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