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马格再次见到候马是三个星期以后,侯马呼他,他一时没想起侯马这个人,当然他很快就想起来了。晚上马格来到罗湖区一栋27层公寓楼地下室,一进口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架子鼓声,不止一个乐队在这儿租房子排练,听上去至少有四五支。弹孔一共三个人,鼓手、主唱和贝司,房间空空荡荡,亮着一个黄灯泡,架子鼓歪歪扭扭,摇摇晃晃,显然是二手货,音箱和效果器也破破烂烂,像是没人要的,一张旧折叠床,一地破电线、烟头、啤酒瓶子,如果不是崭新的电吉他和贝司,你真会以为这里是个废品仓库。
候马把马格介绍给鼓手雷在大和贝司手沈宏飞,他们伸出手来,他们太年轻了,二十一二岁,还在大学读书。马格虽然比他们只大四五岁却觉得与他们已是两代人,同他们比起来马格像中年人。侯马与马格差不多大,但仍无法同马格相比,他认为马格其码有三十了。
侯马说他们排了几首新歌,这周五到\'黄蜂\'首场演出,希望马格先看看,马格是他们请来神秘客人。大概侯马把马格大肆吹虚了一番,加上马格无法判断的年龄,鼓手雷大、贝司沈宏飞十分尊敬马格。马格带来自己的箱琴,他们觉得有些奇怪,现在都是金属了。
在雷大一通猛敲架子鼓声中,他们开始了。节奏和旋律很简单,甚至过于简单了,鼓打得不错,很卖力气。侯马唱得实在不怎么样,尖厉而干燥,你感觉简直像是在抓你挠你,而且他是故意的,介乎于”工业噪音”和”死亡金属”的之间,但又底气不足,毫无才气。马格本来就听不进”工业噪音”,侯马又模仿得如此之糟,简直像有意嘲弄这种音乐形式。
整个晚上马格与弹孔一起度过,当他离开地下室时他答应以后常参弹孔乐队的活动,甚至答应了客串弹孔的首场演出。侯马说,你就摆摆样子都行,你在我们中间我们感觉有底气。侯马说可以为马格提供一把电吉他,马格虽然觉得箱琴混在金属中有点不伦不类,不过,这支乐队不本来就不伦不类吗?他说,他以不插电的箱琴方式客串或许更能体现朋克乐队的与众不同。而马格实际的想法是,箱琴的声音将完全淹没在弹孔火暴的电声和侯马干燥的嚎叫中,他不过是乐队的一个影子,可有可无,但他愿意偿试一下站在台上的感觉。
弹孔加紧排练,马格兴趣盎然,至少他有了还算喜欢的热闹。这些日子他心境不佳,虽然有了果丹的消息,与果丹通了一次神秘的电话,但他的心情反而变坏了。开始是何萍,现在是果丹,她们事实上都各有所属。当初果丹尽管随成岩而去,但他不相信他们真的能生活在一起,他没亲眼看到毕竟还是个悬念,但现在证实了,他们不仅生活一起,而且现在依然在一起。她怎么能忍受这个人?他想。他对她的看法产生了根本的怀疑。
他不是非要同她们生活在一起,自从他走上漂泊无根之途就预先失去了这个权利,这点他十分清楚,因他没更高的奢望。但他对她们的选择、对金钱和邪恶的依附与妥协,让他蔑视她们。特别是果丹,他用生命眷恋过的人,竟然一直如此不堪地生活在一个只有仇恨和野心的人身边,他为此感到这世界的虚无与无望。连质地如此美好的人都可与丑陋同流合污,这世界还有希望么?
何萍还情有可原,她有她的生活方式,她是目标明确的女人,而且她对他这样应该说已难能可贵。不管怎么说他对她应该心怀感激,但果丹呢?
想想他们曾爱得死去活来,他以怎样的勇气与她告别,他希望以她自己的力量越过成岩,但她没有。她没有。他高估了她,可能也高估了自己。他把深情留给了她,却没能让她走向美好。
他只能严酷地对待自己,同时更加蔑视这个世界。
7
周末晚上,马格与弹孔成员吃喝一顿到了黄蜂酒吧。与牛扒城的爵士风格不同,这里更加火爆,乌烟瘴气,是一个由很大的地下室改装而成的酒吧,平时憋得难受饿得发昏的社会闲杂、各路朋克、地下乐人像苍蝇一样闻风而至,据说黄蜂就是为这些人开的,黄蜂雄心勃勃,要把深圳另类一网打尽。门面装潢着一个巨型蜂巢,但飞舞的却是一群苍蝇。酒吧过道涂鸦了五颜六色的抽象图案,一些不知哪年哪月的国外摇滚的招贴画,看上去都是一些酒疯子,一面墙上是著名摇滚歌手或乐队的仿造签名,普列莱斯,列侬,鲍勃.迪仑,莫里斯,贾格尔,崔健,柯特.科本,滚石,何勇,难以数计。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舞台正面吉米.亨德里克斯的一幅画像,画得很传神,四周是零零碎碎被肢解的吉他饰物,旁边是一件男人穿的大花裤衩,一支水烟袋。马格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体内有某种东西被煽动起来,这里有种混乱与嘲弄气氛,你不能太严肃了,有时你只能以嘲弄面对这个世界。
侯马把所能想到的朋友都请来了,沈宏飞和雷大招来了一大帮深大学生。侯马问马格怎么没叫何萍来,他认为何萍无论如何今天应该来。马格压根就没想把今晚的事告诉何萍,不过现在他认为也许应该叫何萍来看看,也让她知道除了她的公司、客户、报表,生意场,这里还有强大的反抗、嚎叫和嘲弄,这里的人自由自在。马格到吧台拨通了何萍,他说她那天的啤酒让他发了好几天烧,并且上吐下泻,两次夜里失禁,弄了一床,他的胡说八道让何萍再次骂了他一顿,说他是打着不走拉着倒退,不可救药。他嘻皮笑脸说想见她,她说再也不想见他。”来吧,来吧,说不定你会看到我的演出?”马格说。
电话里何萍有些惊讶。”你的演出?什么演出?”
“你来了就知道了。”
“你搞什么鬼?”
“我搞了个乐队,今天首演。”
“真的?几点开始?”
“马上就开始了。”
“我去,不过我可能要稍晚点,我这儿有客人。”
“你尽快吧,我们是暖场,第一场就上。”
马格挂上电话,回到侯马这里。侯马说”黑炮”已经到了,”黑炮”是深圳老资格摇滚乐队,他们今天是主角,他们的样子可真牛逼,黑衣长发,个个都象打手和匪徒。黄蜂开业,请来了这支重量级的乐队,其它几支都是配角。有的刚有点名气,有的是第一次正式亮相,做暖场,侯马争取暖场的机会不容易,此次演出完全是奉献,分文不取,并答应酒吧老板,今晚光深圳大学学生就能来个二三十人,为黄蜂开张助威。黄蜂老板听说背后有大学生接受了弹孔,老板原也是个玩乐队的人,曾做过几个有影响乐队的经纪人,现在又开酒吧了。
九点钟,演出开始,马格他们走台调音。何萍来了,来了不止她一个人,而是四个,个个气度不凡,显然这些人无论年龄和身份都这里的气氛不太谐调,他们是一批意外的客人。侯马认出何萍,低声问马格其他人是谁,马格说他也没见过。马格去迎何萍,侯马跟着。
8
何萍把把马格介绍给客人,介绍到苏健飞,苏健飞伸出手:
“何萍跟我谈到过你。”
马格说:”我也听说过你,感谢光临,随便坐吧。”
侯马说:”到那边包箱吧。”
到了包箱,落坐,侯马拿出名片每个人递了一张,他也收到了客人的名片,仔细端祥,有些荒乱,原来也连何萍也是一家大酒店的老板!也许见马格态度冷漠,何萍低声对马格说”没办法,脱不开身只好把他们拉来。”马格不习惯何萍当众与他交头接耳,没听见一样,向客人说演出已经开始,他们得上台了。
他们向台上走,碰到黄蜂老板,侯马叫住了马格,向黄蜂老板大肆吹嘘了一番马格,然后说到马格请来的重要客人,拿出名片来一一展示,侯马说他可代为引荐。黄蜂老板似乎早已注意到几个不同寻常的客人,他喊了两个服务生,跟着侯马,去了包箱。马格在侯马展示名片时已经脱身。黄蜂老板对客人光临表示感谢,换了名片,服务生适时端上四小瓶喜力,说是老板送的。
苏健飞向黄蜂老板表示歉意:”我们临时听朋友招呼到这里,不知这里开张营业,两手空空,实在不好意思。”
“何老板,我们可是失礼了,”苏健飞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客人说:”我给花店打个电话,让他们送一支花篮来。”
互相又客气了一番,酒吧已是哨声四起。侯马兴高彩烈,连蹦带跳飞身上了舞台。主持人拿起话筒,宣布黄蜂酒吧开张志禧音乐会开始,先介绍了今天应邀前来的深圳最著名的黑炮乐队,最后说到弹孔,不等主持说完,侯马、沈宏飞已从后面阴影处一窜儿老高蹦了出来,大吼一声”你们准备好了吗!”很疯的样子,但也有点滑稽。”傻逼,下去!”有人大喊一声。这是常有的事。侯马对着话筒回了一句”傻逼”,这是新手演出的见面礼,然后就开唱了。
应该说唱得真够难听的。别说没听过”工业噪音”的人,就是听过的人都有点受不了,拾音器调到了10,音箱拧到了最大,吉他失真,声音乱窜,侯马、沈宏飞、鼓手雷大好像一开盘就拉到了”涨停板”上,动作夸张,青筋蹦跳,声嘶力竭,鬼哭狼嚎,这么一炸乎还真一来把场子镇住了。但一首歌下来没什么太多反应,也许人们的耳膜穿孔了。似乎没马什么事,他一直靠后,站在阴影里,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的老式箱琴像他的高大身体一样不动声色。他完全是多余的,但他的多余却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在如此强大的”噪音”中,他像影子一样,人们从他身上获得了某种奇妙的安静。这是种前所未有的,人们以为是有意安排的。但何萍非常失望,马格怎么跟木头似的,他这也叫演出?没他一样。他怎么会混到这样一支破乐队里,并且如此次要多余,她为此感到脸红。另外她不认为这是音乐,这也叫音乐?简直比任何一种野兽发出的声音还难听!的是对神经的摧残!这和她想象的马格的演出天壤之别,她后悔不该来这里,更不该带苏健飞来。这叫什么?
她实在忍不住了,几乎抱歉地对苏健飞说:”健飞,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苏健飞倒没像何萍想象得那样惊讶、难以接受,他宽容地说:”这是一种新的间乐风格,香港也有类似的演出。”
“香港也有?”
“有。”苏健飞似乎在调动所有的记忆为演出辨护,苏健飞他的儒雅、大气、对陌生事物的把握,总能给何萍带来一种靠山般的感觉。很显然,他维护这场演出,就是维护她,他们来这里是对的,他们欣赏到前所未闻的音乐。新浪网友:宁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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