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挖空心思地搜寻残无人性刑罚来使用,目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恫吓徒众,最大限度地强化“当家的龙头老大”家长制下的个人权威。
只要仔细分析一下这些秘密结社和秘密宗教组织的内部成分、结构和组织形式,就会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非常密切的相互依存的关系,这种联系看起来非常象自然界里的食物链――“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蜉蝣”。
如果把娼寮里的粉头、私窠子里的妓女,瓦肆、街头的民间艺人,码头上讨生活的脚夫水手、职业乞丐,集市里的小商小贩,小市民等等,这些普遍被“江湖帮派”侵食的广大下层社会民众里的弱势人群,比作自然界食物链最低层的“浮游生物”。
那么,降粉头的班头,盘剥小商贩和艺人的泼皮、无赖、破落户、地痞、流氓,压榨乞丐的丐头,抢夺打劫过路商旅的喽罗、小盗,以及摸鸡偷狗的小偷小贼,就是这个“食物链”中稍微高一级的“小鱼和虾米”。
而管理那些形形色色的社团、团伙、行会、帮派、宗教集团和犯罪集团的一小撮把头、当家、首脑等枭霸之流的人物,则是这张“食物链”里较高层的“大鱼”。
这一小撮“大鱼”就是“江湖世界”里赤裸裸的剥削阶级、高层显贵和“下层建筑的尖顶部分”。他们不工、不农、不商,既不依附于土地而生存,也不倚赖于固定的生产资料生活,而是象寄生生物一样,倚赖“虾米和游鱼”的无偿供奉,一小撮“大鱼”们过着近乎挥金如土、甚至是“贵族式”的奢侈生活。他们就如同追逐着渔汛的抹香鲸,游弋在城市边缘;又如同捕食百鸟的猛禽,盘旋在山林水泽上空。正是这一小撮人,统治着一个与主流社会并存的广阔空间和一个被压制在“金字塔”最底层的秘密社会领域。
和所有的寄生生物一样,这一撮人对自己所寄生的宿主也有益与害的分别:在某些政府职能失效的时空或领域,他们能及时地填补权力真空,给混乱的状态以必要的秩序;但同时他们又会破坏该地区原有的社会秩序,或者相互争夺地盘而制造出更多的混乱。
这些江湖帮派、秘密社团和犯罪集团的首脑们,往往有着多重的社会身份,亦民亦贼、亦官亦盗、亦商亦匪,亦侠亦寇,出现在行会他们就是商人,出现在街市他们就平民,出现在官场他们就是官吏,出现在犯罪现场他们就是剧盗贼枭。他们千变万化,聚集在商业城市的周围,盘踞于商业社会,对生活在城市群落各阶层的人们进行巧取豪夺:或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特种行当”,或向正当行业渗透,或侵占、侵食、侵夺商贩、雇工、旅客的财物利润,或直接对商会、行会进行勒索、掠夺。故而越是商贸往来频繁的路段,流浪艺人和劫匪的踪迹越多;越是商品经济发达的通衢大阜,江湖帮派和犯罪集团的规模越庞大。
当他们领导的团伙、社团、集团、组织,一旦和统治阶层里的权贵和官僚势力勾结起来时,这一小撮人就会变得象妖魔灵怪一般,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在某些动乱的历史时期,他们甚至能依仗帮派的强势对各种权力组织――行会、商会、地方行政机构进行渗透和篡夺,从而走向中上流社会。
于是,过“大当家”一样的生活方式,象“大哥们”一样潇洒、威风地活法,就成了所有流氓、混混、小角色破落户们的理想和奋斗目标。
不论“江湖人”生活在何种地域,出身于的何种阶层,从事着何种营生,加入过何种社团组织,有着何种精神信仰,他们都有一些共同的特征:油滑乖觉,见多识广,强悍顽劣,狡诈机变,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并且敢于蔑视主流社会的一切规则和秩序,敢于挑战主流社会的一切风俗、民约、道德、伦理、律法等等社会规范体系,敢于跟社会对抗。
人们很早就发现他们共有的一些特性。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变成这样呢?
是高度风险的“特种职业”,是高度不稳定的生活环境,是高度紧张的生活状态以及极度残酷的竞争和无止境的变化因素,这一切迫使得他们在残酷的自然选择中,逐渐进化为一个异乎于寻常人的特殊群类。
如果把主流社会里生活的人民比做在井田里生长的农家植物,那么他们,就是生长在农田边缘、山沟、水渠里的杂草和野花,并且跟那些野生的植物一样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能在任何性质的土壤里生息繁衍。
不论人类社会进行到何种社会形态,发展到何种社会阶段,统治阶级制定的一切秩序、律法、道德等行为规范的管理对象――都是依附于土地和生产资料及其上层建筑而生存的人们。但“江湖人”则不然,他们是一群超越了土地,超越了生产资料而生存的人们,他们寄生于商业社会的阴暗角落,不停的流动、迁徙。所以任何一个统治阶级在对这类特殊人群进行管理和执法时,总是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漏洞。
“法网恢恢疏而有漏”,处在“天高皇帝远”的角落里,王法“鞭长莫及”,他们就成为超越于主流社会伦理规范和司法管理之上的一群弄潮儿。
太平盛世里,他们是影响社会秩序的不安定因素,就象生活在堤坝建筑之下的白蚁一样,只能躲在地底暗无天日的洞穴里自生自灭。只有到了秩序混乱司法废弛的没落社会里,他们才有机会蛀空压在他们头上的堤坝,将司法和秩序玩弄于股掌之上,并最终完成向中上流社会大举扩散的目的。
至于将堤坝蛀空后,那随之而来的洪水猛兽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危害?他们才不会去理会呢!那样深远玄奥的社会问题毕竟不是白蚁的智慧所能认识到的,即使他们中偶尔出现一两个精英认识到了那层危害,也不会改变他们本身固有的破坏性。
所以,愈是司法混乱的地区,江湖组织的规模愈庞大,江湖帮派势力愈强大;愈是混乱的年代,他们愈是能纵横驰骋、肆虐恣睢。乱世就是他们的春天,也是他们书写历史的唯一机会。只有在乱世他们才有机会蹿进上层建筑,沐猴而冠,做社会大舞台里翩翩弄影的长袖舞者;或者创造出更大奇迹,一跃跳进历史的大舞台,成就一时功业。
他们在乱世里充当的角色就跟他们的来源成分一样,既矛盾又复杂:他们可能会作旧秩序的反抗者,也可能会作维护者;可能就作自己的老本行;也可能会质变为新秩序的破坏者,或是新秩序的辅助者;还有可能进化为割据地方的第三极。总之,他们一定会作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一定会干些让人咋舌的事情,他们决对不会浪费难得的大好时机,去让自己庸碌的度过一生。
不管他们怎么样的叱咤风云,怎么样的横行一时,他们始终也只是一群白蚁,和意图改造世界建立新秩序的起义军、革命军有着本质的区别。
当起义军、革命军打着创造新世界的大旗浴血战斗时,他们中间也会涌现出一部分进步力量:或者勇敢的选择独自反抗暴政,或者理智地加入起义者、革命者的队伍,成为建立新秩序的辅助角色。民间传说里有个妇孺皆知的“草莽皇帝”程咬金就是这类人中最著名的一个人物。
然而更多的江湖人,是属于茫然的一类人,和所有空怀武力而又缺乏思想和信仰的人们一样,要么在混乱的时势中象墙头草似的随着各种风向盲动狂舞,要么被邪恶力量收买充当爪牙、走狗,然后在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再被其抛弃或是杀戮。
在书写乱世历史的“江湖人”中间,还会涌现出一部分为数可观的投机分子:他们或是投机加入镇压者的阵营,博取平素无缘窥取的功名富贵;或是坚持以往作风,混水摸鱼,霸上更大的地盘当土皇帝,再后继发展质变为拥兵割据的地方军阀,比如五代时,以打劫为生,后来发迹,割据江东十四州的吴越王钱镏;还有以贩私盐起家的前蜀国主王建,就是这类投机家当中的翘楚范例。
另有一些投机家选择去投机起义军、革命军的队伍,积蓄力量,一俟机会来临,便图谋叛变,成为残杀起义军、革命者的侩子手。这类人当中最典型的莫过于唐末农民起义里的风云人物――朱温,他本是一个横行乡里的小角色,偶逢机缘投身于农民起义队伍,积攒了一点本钱后,就先叛黄巢,后灭李唐王朝,谋权篡位爬上龙椅。但他作了天子也脱不掉白蚁的躯壳,骑在臣民的头上作威作福,最后在军阀混战中覆亡。
朱温、王建、钱镏,早年都有作江湖营生的出身背景,而且同样生得逢时,投机成功,一朝得势杀入上层建筑,掌握了皇权神器,但他们自己的所有作为却令自己失去了号召力。
如同趟着混水过河的烈马猛兽一样,他们只能把乱世的混水搅得更加浑浊,却始终不能让混浊的河水平静、沉淀下来。他们,永远都是一群没落乱世里的催化剂或者添加剂,不论蹿进任何阶层都改变不了破坏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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