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榆实施的一系列强硬措施很快收到了成效,令百姓怨声载道的黑道大火拼,终于在同道能人、商界巨子、行会巨擘以及地方官府的合力干预下得到制止。两帮派首脑人物被河里诸多合力拉拽到了谈判桌上,最后双方议定以各自当时实际控制的地盘为界,划分出南北两帮,姜武和方大铭把持的新漕帮占据了城南临扬子江一带的码头,李家把持的旧漕帮占据了运河一线的码头,两派的大火拼遂宣告结束。
此后两帮停止了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群殴混斗,开始了各个领域的暗斗。为了巩固各自地盘,他们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要在陈榆主持的地方政府新班底中寻找支持的人。
在人脉这方面,世居扬州且有合法外衣包裹的李家自然要比新来初到兼处钦犯身份的区家更占优势。尤其是李潇,利用陈榆打发他远赴京城押解太湖囚寇的机会,棋高一招,找到了马瑞这个跳板。他利用马瑞领着他四处游玩的机会,结识了诸多官商界子弟,再经过他不失时机的上下钻营,仅半年时间就将南帮码头控制下的客运业、私盐业、贩茶业、漕粮运输业、以及走私花石纲的等等各项合法的、非法的买卖,直接杀入到了中原京师腹地。这条新航线的开辟,对李家控制下的垄断集团的意义不亚于开辟了一片富饶地新大陆。
在这以前,他家的客运买卖从来没有直接跨过淮河,他从各地买进的官茶只能在淮南的商肆里发售,从海边盐场贩运来地私盐也只能在扬州、淮南等地以低价转手批发给各路私家盐枭。但情况从这个春天起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借着官家贵族势力和商家买办势力的庇护,他们不仅一举将客运生意做到天子脚下,把私盐买卖贩到了大河上下,把官茶生意运到了长城内外的各大榷场,还打通了一条通往中央上流社会的通途大道。
现在他们手上掌握的客户群可都是一些非比寻常的大商家、大买办、大牙行,其中任何一个客户一次交易的吸纳量,就抵得上从前十个买家的购买量。李家走私集团旗下的垄断资产就象吹气球似的越吹越大,只一年时间就走完了别人十年、二十也做不到的跨跃式大发展,即由一个地方性的垄断走私集团质变为一个新崛起的全国性的垄断走私集团的。
不论是黑市还是白市,都要受经济规律的约束,何况他们的大部分买卖是在毫无公平公正可言的黑市进行的,其中暴露出来的制约因素益发显得复杂突兀。第一个出现的情况是私盐产区的供不应求以及黑市收购价格的连续上涨,一连串的因素将两大帮派把持的走私阵营之间短暂的平衡骤然打破。
争端焦点在于,李家集团控制下的市场分额特别大些,对盐和茶的需求量也特别大些,而把持黑市私盐业的生产地、水路运输线的因为更加靠近太湖水域,地头蛇们更多的依附投靠向了区家。遂使得有市场的一帮得不到足够的供货来源,而把持大部分私盐供货资源的一方却无法让他的归附者们卖出更大笔得销量,甚至还卖不到更好的价格。
很快,围绕着黑市资源的争夺战拉开了序目,这一回两帮没有敢在扬州闹腾,而是改在私盐业的供应源头挑起了新的争端。这里天高皇帝远,官府无力辖制,好打、好杀且方便掠夺,李潇放出了话:“买不到他的货就抢他的,抢不到手就杀几个人出气,杀不了这些冤家就劫过路的船货。总之逮到什么咱们就卖什么,绝不能断了货源。”
这般露骨野蛮的劫掠作风不仅激起了对方疯狂的报复,还搅得不相干的行会商会也做不成生意,大家联名几大行会的帮派将状子告到了他师父王晨面前。王晨觉得他手段太黑,丢了自己正道侠魁的脸面,将他狠狠打了几巴掌后说:“如果你再这样蛮干,我就把你也赶出门去!”
李潇当时被吓得浑身发抖,他知道师父说得出口的话从来都是做得到的,他连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都能说不要就不要,何况是自己呢?
他不敢再乱来,收紧了报复对象,将打击方式由明火执仗的抢夺杀人改成暗中渗透、收买和破坏。一块又一块香喷喷的诱饵被有心人炮制出来,抛进了敌对方徒众的视野。
各地方负责中转的私盐贩子们以及产盐区的坐地虎、滚地龙、大土豪们,象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被暴利诱惑炽红了眼珠子。他们渐渐不满足于现有的贫民窟市场,开始觊觎更大规模的,只有大官商、大买办们才可能赚到的厚利。在沉默的窥觑中他们还发觉这世道已经变了,如果和那边的人干,他们不仅有钱赚,还有政治前途可走,那条道可比黑道光明得多,兴许自己也能混个跟李家同样体面的官家身份,过上那种只有上等人家才可能有的体面生活。
种种浸润工夫都做到了家,终于感动了一位有相当实力的盐帮大当家向他靠拢了,那人将囤积在手上的一大宗卖不出去的货物换到了一个非常好价钱。丁甲觉得特别不划算,李潇说:“我不图他这笔货有什么赚头,我图的是他周围的人。”果然在他说出这句话不久,丁甲就接到了第二位盐帮的牙子头主动送来“橄榄枝”,李潇满足了他的愿望,趁热打铁一连攻克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堡垒。
他们合伙隐瞒了真相,一头维持上贡给原来的主子,一头红杏出墙与“王里”暗结连理。其他胆小的人在看到人家捞到更多的利益之后渐渐萌生二心。等到区青云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局势已经失控,他们的阵营被分化瓦解再也无法挽回了。所有叛变分子和李家的人联合成一股势力将他们排挤出了那一大片地盘。
消息传到山寨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在酣睡中。一觉醒来区镇海发现自己统治的地域骤然坍塌了“半壁江山”,讶异不已,然而事实就象一面持续展开的卷轴平摊在他的面前。一切都是那个化名叫“王里”的人在捣鬼,是他在用卑劣伎俩使得他的归附者们看到了更新更好的选择,而自己却无力给予他们那些更好的东西。这等状况即使在大火拼的风口浪尖上也没有出现过。他开始为这种看不见的威胁伤脑筋,他发现自己竟然拿不出任何办法阻止敌人的隐形渗透。
从前王晨给予他的失败其实只能算是他个人名誉的失败,他的阵营并没有因为那些失败而动摇;可现在,形势完全变了,他似乎感觉到自己所依恃的固若金汤的阵营,正在被一种叫金钱的“糖衣炮弹”侵袭腐蚀,并愈来愈呈现出瓦解动摇的势头。
这个叫“王里”的小子竟然做到了连王晨也不能施加给他的伤害!真是岂有此理!
自从李潇从京城回来以后,陈榆就觉得他变了许多,变得沉默寡言,情绪低落,眼神阴郁得可怕,好象对一切都充满了仇恨。同僚们也觉得他不对劲,虽然他每天的表情都很平静,看不出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陈榆却敏锐地感觉到扬州又变得不太平了:先是晚上常常发生一些骇人听闻的杀人越货案,纵火案,打架斗殴案;渐渐的白天也不安静了,总有些奸猾讼民棍骗拖着带刀棒伤的死尸来衙门告状。他们在他面前对死尸哭喊着亲人的各种称谓,指名道姓地向被告攻悍嚷骂,索要赔偿,而被告的人则表现出满头雾水的深情,一昧叫嚷冤枉。他们一拨又一拨地登堂,使他忙得连顿饭也吃不安宁。再细心观察就可以发现那些人都是在做戏给他看,那些死尸往往都是些来路不明的流民、乞丐的,死者往往伤痕累累,死因也不明不白,跟告状者的说辞对不上号。
陈榆隐隐觉得近来这些一连串的案子都与某些帮派的人有关系,事态好象有些不妙,刚刚沉积下来的泥沙似乎又有了浮泛的迹象,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正在不停的搅动混水。他认为这一切都和李潇有莫大的干系,遂派了武尉何涛调查他。
不久调查就有了结果,何涛提交了厚厚的一摞证人证词,并非常气愤地告诉他说:“那家伙这阵子不知是怎么了?跟个疯子似的,整个人都变了,变得特别阴险狠毒,明目张胆地公报私仇,借着我们官府的人马放肆打击敌手,天天领着官兵衙役在北帮地盘的码头上横冲直撞,狂捕滥搜,他搜查出来的私货只有一小半上缴官库,其他大部分都收到了自己家里。他们家的仓库都堆满了收禁来的私货,简直是把扬州衙门公人当成了他自己家的打手使唤。”
“有这样的事情!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同僚们都怕他,不敢说!我也有劝过的,他不听,提刑院那边的押司、孔目、班头们都拘管他不住。前阵子那边的人找他挑明要打架解决,他就叫手底下的人约好了时间和地方。事到临头自己却不出面应战,等人家开打了,他就领着我们的兵去抓捕。被抓进来的人,有一半是他自己人,当晚就被放了;另一半不是他的人就关着不放,只半个晚上就活活弄死了七八个,死状惨不忍睹。要不是有人赶来说情,他非把几十号人个个弄死弄残不可。”
“那天晚上是那一天?”
“是半个月前。”
“你们怎么不早来告诉我这些事?”
“…..”何涛蠕蠕说不出个正当理由,改口说:“前几天那边找人路来托我们调停,我们几个合伙邀他吃酒,劝他,他嘴面上说答应了,背地里又下手挑先发难。他一昧地狗仗人势跟他们过不去就是成心要给大人找麻烦,大人您可不能不管他!”。
“那你说我该怎么管他?是象对付别的恶棍那样把他赚进来一阵乱棍打死呢?还是按律法充军发配呢?”
何涛张口结舌,他想了一会,说:“如果按律法办事,恐怕发配了出去,过不了一年他就能打通关节再回来;如是不按律法直接办死他,恐怕他老娘会到京里找人告发我们。”
“哎――总算你还能想到这层。他如今身家大不同了,以往对我服服帖帖的,现在倒好,去了趟京里,再回来,反倒是我得让他三分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不打发他去。”陈榆悔之不及,蓦然想到了前年自己刚刚上任徐州时遭遇的刺杀事件,虽然已经过了一年多,却仍然心有余悸。他忽又想到了马琳,说:“或许请他来一趟扬州,我们还有办法!”
“他是谁?”
陈榆没有回答他,而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他才对河涛说:“我们来这里时间不长就能治理见陈效,其中赖他之处甚多,再说他所为也都是积仇所致。你有没有发现他在别的案子上有胡作非为的证据呢?”
“平素他办理别的案子还算公道。他家有的是钱,不指着在官司上找财路,反倒是比人家做得还清廉,也没有出过特别扎眼的事故。我猜他做那些假仁假义的事情是想给自家脸上贴金,有钱人都喜欢这样,无非是想图个好名声!”
陈榆心里咯噔一惊,暗想:“他说得不错,别的人有钱了就会想图个好名声,但李潇的目的定然没有这么简单,他会图谋些什么呢?他现在京里有人照应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飞黄腾达。哎呀!如果那样他岂不要骑在我头上了……”
他愈想愈不安,怏怏打发何涛回去,自己琢磨了一夜,辗转未眠。次日起来,他先写了一封信着心腹家人急急送往京里。
早饭后,陈榆来到衙署,他命人叫来李潇,给他晋升一级俸禄,然后作了一个新的人事任命,将李潇从提刑院调作了衙署管文书的押司。按律法书吏无故不可轻易离开公署,晚上也必须住在衙门里面,陈榆如此明升暗降,等于夺了他带班查案的实权。
从此,李家北漕帮的气焰消减了许多,李潇不得不时时刻刻在知州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小心做事,经月不能轻易离开衙门半步,更不能肆无忌惮地抓人捕人,饱受摧折打压的南漕帮人暂时有了一口喘息之机。
扬州境内在“陈青天”的治理下似乎太平了不少。然而心头衔了深仇大恨的李潇岂肯因为不出衙门就万事消停的道理。他日夜苦思,挖空心思炮制出了一连串的阴谋指使丁甲等人去对付仇家,什么沉船计、美人计、收买计、离间计,水火计,间谍计,连环计、苦肉计、借刀杀人计,等等龌龊伎俩不一而足,致使对方阵营里叛徒层出不穷。
失火、漏水、丢货、沉船、被官府截货查抄,遭遇黑吃黑等等事件,接二连三的发生,把在扬州堂口主事的姜武、方大铭等人闹得苦恼不堪。两个直肠汉子哪会跟人家玩阴的?
二人搅尽脑汁也没有想出什么有效对策,束手无策之余,反连累了投靠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的一干商家富户徒众,因本分无根底彼时入了伙,此时亦不敢轻易叛出,带累之下遭了池鱼之殃,接连赔钱赔物,损失惨重。本来众人投靠江湖帮派图的就是保全身家财产,年年三节两寿纳礼仪贡金银所费甚多,却依旧难以保障船货安全,极不划算,不由对本帮大失所望,纷纷暗通款曲,转而求拜别帮的门路。
没有敢背离本帮的,也开始疏远惫懒,时常拖欠规费礼贡。
是年中秋过后,大寨主的寿日又将临近,刚刚被拔过了一次皮毛的众商家徒众个个叫苦不迭,益发惫懒不肯再多凑一个子的份子。姜武、方大铭等人见门下徒众所贡的礼金比先时差了一大截子,缺额分外明显,但自己又不好强勒逼索便着开了急,再算算接手至今一年来的账目,竟将从前区、赵二人主事时赚到的钱物赔去了大半,至于损失的名望、徒众、地盘和势力范围更是无法计算。他们盘踞扬州一年未敢擅离职守,不知道别处光景犹不及此地甚远,面面相觑,互相问:“这可怎么回去交代?”
“要不自己贴一些?”姜武说。
“那怎么成?我的钱到手就花光了,哪里贴得出诺多?再说了这会自己贴了,下回怎么办?”
二人不由惦记起了区青云和赵九江主事时的风光日子,“要是赵大哥还活着,定然会想出一万个巧妙的法子对付这厮。”方大铭唉声叹气说:“再这么混下去,咱们兄弟非被他赶出扬州不可。眼下只有乘给主人拜寿的机会请少寨主回扬州主事了!”
姜武对这个提议很以为然,他也觉得眼下的困境实非他们两个所能应付,如果换作是那个人兴许会拿得出管用的办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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