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虚伪？我真服了你了。你一向这样莫名其妙的反着说话吗？我怎么虚伪了？
就是虚伪。我喜欢你。我爱上了你。你看不出来吗？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装什么纯情。虚伪！
沉默了半晌。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阿娇低着头看着杯中的果汁，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从昨晚看到你开始，就想看着你，走近你，了解你。也想让你注意到我。如果对你造成打扰，令你厌烦，那么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说完，她仍旧低着头。胡安还是没开口。然后，她抬起头，一字一顿问道，你怎么说？
胡安笑了。望了望四周，寥寥落落坐着的几个人。又抬眼望了望天。天蓝如洗。然后回目看向她，说，我觉得很荣幸，也很抱歉。
翻译成白话，是你不喜欢我，对吗？
这世上，原本没几件东西，是我喜欢的。而喜欢和不喜欢，也没什么差别。
别那么高深，好不好？
我说的是心里话。
给我一根烟。阿娇从胡安递过的烟盒中，拿出一支，点上。你说这世界上，没几样东西是你喜欢的，可不可以理解为，毕竟还有几样，是你喜欢的。给我说说那几样你喜欢的，让我看看，我哪里输给它们的？
胡安又笑了，你这女人还真有意思。这世上，我喜欢的？我喜欢夏夜里的风。喜欢炎热天气喝一杯冰冻啤酒。钱有的时候也令我很喜欢。喜欢疲倦极了，好好的睡上一觉。还喜欢日出和日落。差不多，就这些。想不起来了。你说，你哪里输给它们？你哪里也不输给它们。我也可以这样的喜欢你，在一些特别的情况下。比如我特别的孤独或寂寞时。可是这是你要的吗？
胡安。你不喜欢我，没关系，这原在我意料之中。可是你说的这些话，令我感到绝望。真的。绝望极了。那么，你的未婚妻呢？你一定很爱很爱她。
她很快就将成为我的妻。我们将结伴走完这一生，直到老死。爱与不爱，我们不论。
胡安突然间就止了口。突然间想起了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里，仿佛亘古就有的约定，仿佛已经错过了生生世世，今世里仍将错过。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不能插手，不能干预。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人，说着她的绝望，他仿佛就一下子，看见了她的绝望，还有他的。他们的绝望像两只兽，相互走近，彼此好奇的打量，嗅一嗅，却并不撕咬格斗。它们各自返回自己的主人身边，忠诚又专一，啃噬它们的主人。每个人，脚下都偎着一只兽。他看见了她，但他救不了她。他侧过头去，拍了拍她摊在桌面的手。她正沉浸在一种悲戚之中，被他突然间这个温情的动作吓了一跳，抬眼望着他。抬眼望着他，没费力的，她就辨认出他的眼中同情之意，因为真诚，因为广大，简直有点像是慈悲了。她刚刚努力积蓄的对他的恨意，彻底消失云散了。看着他，她说，我原谅你的不爱我。不必动用这样的眼神。受不了。
你是一个好姑娘。
废话。
他们都笑了。有一种相互了解。不很多。但可以暂时驱开那只兽。绝望的吞噬人的兽。人需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不让它走近。一旦它走近了你，你便只能集中全部精神对付它。你打不败它，你只能尽可能的驱开它。远一点，再远一点。
阿娇其实并不像胡安以为的那样，身处险境。当她下午和同屋住着的另两个女子，一起逛八角街时，那些形形色色的衣服首饰，一下子勾住了她的魂，她像一只蝴蝶飞在花丛中。一念想到胡安时，觉得他比自己可怜多了。这世界上，有多少东西是自己看不尽，爱不够的啊！她想，胡安这样的男人，就像有时遇到的衣服一样，华丽绝艳，美轮美奂，很多女人一见之下，都会被打动，会渴望拥有。可是如果真的归自己所有了，没有穿它的场合，没有搭配它的衣物，甚至，当然，它与自己的气质也是不谐。那样跳脱的美，原非市井寻常，人尽可穿。三国时刘备说过，女人如衣服。其实男人也如衣服。而胡安，是她最心仪的一款。也最是要忍痛舍弃的一款。他们说，真正了解一个人，不是看他做了什么，而是要知道，什么是他想做而没有做的。阿娇觉得，对于一个女人，要了解她，也不要看她穿的是什么，而要知道什么是她想穿而从不穿的。
我们从不在我们的生活里。生活只是一个妥协之后的结果。
当晚又伙同一众人等去泡吧。她坐在酒吧里，买了胡安抽着的软“云烟”，学着胡安端杯子的姿势，他不捏杯把，而是握着杯身直接端起。她用右手拍拍自己的左手。这一个动作忽然令她难过得想流泪。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很爱很爱他。难过归难过。拉萨之行遇见了爱，实属意外。她终于有泪流下。一桌子正在吸烟喝酒谈笑着的人，蓦然间看见了一个姑娘满脸的泪，都受了感动。大家静默了片刻，好像在陪她哀悼。她一定是失去了什么。让我们一起默哀。为我们每一个人，每一时刻，每一分钟的失去。默哀结束后，让我们踩踏着遍地尸骸，继续前行，继续失去。
时光沉默着向前。浩浩荡荡。不容分说。势不可挡。
一个月圆之夜，她在内地小城的家中，看着月亮，就想起了那一年的拉萨之行。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而拉萨，就是她的碧海青天夜夜心。在那座城里，她风华正茂，她爱过一个也是风华正茂的男子。天总是那么蓝。夜夜纵酒。那时她叫阿娇。有人喊她一声，阿娇。她就千娇百媚，霸气凶蛮起来。既然叫了这个名字，她就觉得有权这样，胡作非为。
她有过好时光。
虽然已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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