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_大染坊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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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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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亭说:“东俊哥,你也好意思问。干咱这一行,讲的就是浆里来,水里去。怎么才用了几天机器,就把挂浆忘了?中午你请饭!”

东俊说:“快别看了,你再看我给你摘下来拿走。快说说,我说的是机器挂浆。”

寿亭说:“我先说说你是怎么挂的。你是印好了布,拉宽整平全完了,这才挂浆,那浆在布上面浮着,老百姓一眼就看出来。你还挂不匀,是不是?”

东俊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寿亭一笑:“这你得问家驹。德国印花机都带着挂浆机,我嫌乱,让我给撤了。挂浆机说明书上就是这样写的。”

家驹也笑了。

东俊问:“你说怎么挂?”

寿亭问:“挂双浆还是挂单浆?你是不是想让布摸起来厚点儿?”

东初说:“六哥,你快说吧,这就把我哥急死了!”

寿亭说:“中午这饭你是请定了!听着,印染完了之后,干布下浆,洇透了,再上甩干机,然后拉宽整平,这是单浆。你得答应晚上饭你也请,我才说挂双浆呢!”

东俊抬手佯装打他,寿亭吓得缩头:“我说,我说。想让布再厚点儿,把挂浆机改一下,把两个滚筒调低了,滚筒下部蘸着浆转,布在整平之前先从挂浆机上过去,接着趁热整平,这布就厚了。东俊哥,我拆下来的那俩废物就在厂西头放着,你走的时候,正好,你兄弟俩一人扛一个。”

东俊笑起来:“你是真有一套呀!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对,这很简单,就是没想到。晚上饭我也请了!”

寿亭说:“姓马的蒙訾文海那样的外行当然行,让他跑到这里试试?还二成份子!就是挂浆呀!一件布里多上一块钱?老百姓买回布去一下水,黏黏糊糊的,人家不骂咱吗?就这点本事,还跑到济南府吓唬我?我用我的巡河炮一炮就结果了他!”

大家都笑起来。

林氏企业开完了董事会,大家纷纷过来给林老爷道别,林老爷也和大家打招呼。最后,会议室里就剩下他爷儿俩,林老爷坐下,林祥荣也坐下了。

老爷说:“祥荣,寿亭收到你的信,好像不把马子雄放在眼里。不能刚刚胜了滕井,就高兴过了头。前天他给我来了电报,也是八个字,说‘绳索钢叉,专绊快马’。这马子雄可不能小看呀!”

林祥荣说:“是,东初也给我来了封信,我看也有点轻视马子雄。爸爸,这模范染厂背后是个银行,不能小看他的实力。

走,到我办公室,你看看,他想在上海招标买布呢!”

林老爷一惊:“噢?要是那样,纺织行的水分就全给挤干了,大家的生意还怎么做?这个马子雄,曾经在上海练过这一手。他找一个人,专往低里喊,你低他跟着低,低得快让你受不了啦,正好让他套住。他那回是收的保证金,中标不履约,保证金就被罚扣掉。那时候竞争没有现在这样激烈,纺织厂也少,以后也没人去了。可现在要是这样干,不仅上海的这些厂会应标,我看日本人、英国人都得参与进来。那可真叫拼命呀!”

父子俩说着来到林祥荣的办公室,林祥荣把报纸递给父亲。林老爷掏出花镜来看着,林祥荣亲自给父亲倒水。

林老爷摘下花镜,点着报纸说:“和上次完全一样。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林祥荣:“昨天早上,模范染厂招标组派人送来了标书,报纸是后出来的。我已经派人送到济南去了,这时候大概都收到了。”

林老爷说:“这是胡闹呀。马子雄去了之后,还得往布上挂浆,他一挂,大家都得跟着挂。咱又挂不他那么好,这不是添乱吗?”

林祥荣笑了:“东初来信说,六哥是挂浆的祖师爷,让我们放心好了,到时候他派人来指导咱们挂。”

林老爷说:“寿亭说的大概是手工挂,不是机器挂吧?”

林祥荣说:“爸爸,东初说六哥就是靠挂浆发家,机器挂也会的。你放心吧。”

林老爷笑了:“这个寿亭……”

下午,寿亭办公室,家驹给寿亭念完了标书,担心地看着他:“六哥,这姓马的还真不能小看呢!”

寿亭点点头:“这一招是够毒的。我这巡河炮猛一下子还不知道往哪里打呢!”

家驹看看标书,说:“六哥,这标书上还有英文和日文,看来他是想来个中外大战呀!”

寿亭一听,猛一下收住笑容,开始愣神,眼从家驹的头上看出去,呆在那里。家驹想站起来,寿亭伸手:“别动!”然后继续往外看着,手也停在那里,不肯放下。他看着外面,用一只手在桌子上摸索着找烟,家驹慢慢地把烟放到他手底下,他摸出一根来,家驹忙给他点上。他叼在嘴上并没抽,只是那样燃着。稍后,他回过神来,认真地问家驹:“你是学染织的,这布横着撕是经线受力,还是纬线受力?”

家驹知道这不是开玩笑了,想了想说:“横着撕是经线受力,纬线受力仅为百分之十。六哥,你问这些干什么?”

寿亭站起来:“你马上给周涛飞发电报,让丁文东以最快的速度来济南。然后你立刻回来,咱俩要商量大事。”

家驹答应着,快步跑下楼。

寿亭又坐回去,大声喊:“飞虎!”

飞虎闻声进来,这时寿亭已经到了门口,他拨开飞虎急速地下了楼。

这时,老吴正好从屋里出来。他问:“掌柜的,你这是干什么去?”

寿亭盯着老吴,愣神。

老吴害怕,双手扶住寿亭:“掌柜的,你这是怎么了?”说着就想哭,“掌柜的,你哪里不舒坦?”

寿亭缓过来:“没事儿。我去车间找块布。老吴,没事,我是在想事。噢,碰见你正好,咱厂里一共有多少人?”

老吴毫不犹豫:“二百八十二个。”

寿亭说:“这样,咱给每个工人在银行里立个存折,先存上一块钱,告诉他们不能提出来花了,这是底钱,要是提出来,以后就没法往里存了。告诉工人们,谁要是干得好,咱就暗地里给他们存,年下再告诉他们总数,一块儿提出来过年。到时候也省得一个一个地发了。”

老吴说:“这个办法好!”

寿亭说:“你就按着工人的花名册存吧。咱这些伙计四十岁以上的也得占一半了,都是跟着咱闯青岛下济南的子弟兵,实在也是不容易。过年多发钱!我这一辈子,就是不当守财奴!去存,按花名册存,存到劝业银行。就这样吧,记住了?”寿亭瞪他一眼。

老吴点头:“好好,劝业银行。”

模范染厂马子雄办公室里,他在和訾文海一块儿看文件。

马子雄说:“董事长,到现在为止,日本贸易商报名的有七家,上海的有十家,只有林家还有另外的两个厂没报名。离着报名结束日期还有一个礼拜呢。让我意外的是,英国人没有报名。”

訾文海说:“可能中国境内货源不够吧。不用管英国人,他的布咱也没用过,我还是倾向于用日本布。”

马子雄说:“可能是这样,没有英国人更好!我觉得日本人还好对付一些。至于上海的那些厂,我差不多全认识。董事长,你看着,这次竞标将空前激烈。日本商人分属于各个不同的株式会社,这些会社又依附于不同的银行,也是相互竞争。他们也都急于在中国发展。我估计,最后中标的可能是日本人。只是东亚商社没有报名,是不是再催他一下?”

訾文海哈哈大笑:“他不来正好。滕井也有些老了。新一代的日本商人有些有军人背景,有些是家族财阀,甚至过去的贵族也加入到开发中国的行列里来。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林祥荣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手边的文件,孙先生进来了。

林祥荣抬起头:“有事吗,孙先生?”

孙先生笑笑:“那个日本人明石有信来了,在候见室等着呢。这人的中国话说得真好!刚才我怕他不会说中国话,就请刘先生一块儿去,刘先生出来说,他的日语太棒了,是最高贵的那种日语。我看,人长得也不错。”

林祥荣说:“噢?我把这事忘了。我这就见他。”

候见室,林祥荣进来了,明石有信身着黑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文雅潇洒。他一见林祥荣,站起来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打扰了。”

祥荣也还礼,明石有信双手呈上名片:“井伊商社明石有信。”

林祥荣一听这话,多少有些吃惊:“明石先生,原来是日本的名门望族呀,请坐。”说着递上自己的名片。

明石鞠躬坐下。

林祥荣问:“明石先生的贵商社开业不久吧?”

明石一鞠躬:“小灶初起,多承关照!”

林祥荣说:“我看你的名片,贵社在霞飞路,那一带的房子很贵呀!”

明石说:“是这样,如果是一般日本商人,在什么地方办公都可以,但我家就不便这样。”

林祥荣说:“明石先生屈尊敝号,林某可以在哪方面为阁下效劳?”

明石淡淡一笑:“想定织一万件布,三十二支一等纱。贵厂可以费神吗?”

林祥荣说:“没有问题。那是最好的纱,但是价钱要高一点。”

明石说:“请林先生报价,我初涉此道,还请关照。”

林祥荣说:“我看明石先生人很好,你是要日本大件还是中国八百米件?”

明石说:“日本大件,商标为井伊牌。我们谈妥之后,详细要求及商标我会派人送来。”

林祥荣想了想:“六十七元可以吗?”

明石说:“谢谢林先生。”从西装内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林祥荣面前,“这是六十五万,林先生的报价比我预估的高出两万,回头就让人送来。”

林祥荣抽出银行本票一看,多少有些意外,又装了回去,笑了笑说:“能为明石先生效劳,林某已是荣幸之至。就按六十五万吧,不要送了。明石先生,什么时候交货?”

明石说:“十一月底可以吗?”

林祥荣说:“可以,十一月二十八号就可以织好。发往什么地方?”

明石说:“放在闸北仓库,就是日本商人的共用仓库。”

林祥荣说:“好。织好之后,我会通知明石先生的。”

这时,明石又从西装内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林祥荣盯着。明石从里面抽出一缕线,放在林祥荣面前:“林先生,经线用三十二支一等纱,纬线请用这种线。”

林祥荣拿过线来,随之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式高倍放大镜,摘下眼镜看,然后戴上眼镜,不解地问:“明石先生,你这是要干什么?”

明石一笑,把一张纸放在林祥荣面前:“请林先生在上浆的时候,在这种线上加入桃胶和sin胶,具体的配伍上面写得很清楚。我想让布更结实一些。”

林祥荣放下线,看着那张纸,笑笑:“明石先生,我写一个字,好吗?”

林祥荣掏出钢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字,推到明石的面前。明石看着,然后迷惘地问:“林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林祥荣笑笑:“没什么。我会按时交货的。就按明石先生的要求织,一定织好。我不会让明石先生失望的。”说着站起来,明石也站起来。

林祥荣送明石到楼梯口,双方同时鞠躬作别,孙先生负责送下楼去。

林祥荣快步走回办公室,拨通电话:“喂,我是少爷,老爷在吗?在花房?好,去告诉老爷,我马上回家。”

他放下电话,按铃,茶坊进来了,还不等发问,林祥荣大声命令:“马上备车,我这就下楼。”

林老爷在客厅里站着等儿子,林祥荣跑进来。

林老爷紧张地问:“出了什么事?”

这时,屋里有个下人,林祥荣示意他出去,又走到门口看着下人出了院子那竹子扎的院栅,向公馆的假山处走去。他这才回过身,拉着父亲去红木长椅上坐下:“爸爸,那个日本人今天到厂里去了,他要定织一万件布。”

林老爷问:“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林祥荣拿出那缕线,林老爷接过一看,大惊失色:“啊?他想干什么?”

林祥荣递过一张纸:“这是蘸浆过胶的配方,这种配伍是最先进的,这sin胶也是最好的。”

林老爷拿着线走到桌前,拿过花镜,又从抽屉里拿出放大镜,走到靠门的亮处,细细地观察,然后抬起脸来,自言自语地感叹:“大上海呀!”

林祥荣站在父亲身后,不敢再说什么,看着父亲的背影。

林老爷看着院子里的梅树,慢慢地低下了头,然后又抬起头来,慢慢地回过身。林祥荣看着父亲那苍老的样子,走过去扶住他,慢慢地、轻轻地扶着父亲在长椅上坐下。林祥荣又忙倒杯茶过来,放在父亲的面前。林老爷一语不发,就那样呆呆地坐着。林祥荣慢慢地坐在父亲的身边,看着父亲。林老爷望着墙上“多忘”那两个字,喃喃地自语:“我忘不下呀!唉!”叹罢无奈地摇摇头。

林祥荣掏出信封,抽出那张六十五万的本票,林老爷拿过去,觑起眼来看,更是感慨万端。他把本票又装回了信封,慢慢地站起来,走进了书房,抽开一个抽屉放了进去。然后慢慢地走出来,来到院子中,在梅树下的一个石凳上坐下来,林祥荣小心地扶着。林祥荣小心翼翼地问:“爸爸,我们怎么办?”

林老爷低下了头,良久,又抬起头来,指着对面的石凳说:“荣儿,陪爸爸坐一会儿好吗?”

林祥荣小心地点点头,看着父亲,坐在了石凳上。

林老爷抬起头来,看着梅树:“荣儿,我忘了,梅花几月开呀?”

林祥荣嗫嚅道:“早春二月吧。”

林老爷点点头:“最晚也就是三月,咱家这棵老梅树也就开花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一生,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想起来让我心里不能平静,所以请吴湖帆先生写了那两个字,总盼着自己忘掉一些人和事。但是,哪能忘得下呀!”

林老爷透过门栅,看着那偌大公馆的远处,表情里带着失意、迷惘和一缕深深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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