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前四秒。

“喀！”十五米开外横飞的坦克炮管触地，夭折，挽起黄沙飞喷数人高，但车身来势仅仅微微一窒，并未大减，反而蹦得更高了些，呈泰山压顶之势降临。

瑞克望着那一大团阴影迎面扑来，心丧若死。如果往旁边闪开，应该来得及。可老师和泰克却决无幸理。老师为什么不躲呢？……对了，一定是连续为我和泰克治伤治病耗尽了精力，老师虽然强大，但毕竟只是一名如此年轻的法师……

“如果我躲开了，这样和刚才又有什么不同！”他在心底狂喊

梦魇般的厮语仿佛就在耳旁：“很弱小，一直很弱小……一百年，也许两百年，直到死去……”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瑞克痛苦地抱着头，只觉眼前视野在不断收窄，暗的越来越暗，亮的越来越亮。暗到极致，亮到极致之时，“嗡”地一声后什么世界静止了，再没有任何声音。

漆黑之中――

“泰克，让开吧，他们揍够了我自然会走的……”“什么？别开玩笑了！你可是我罩的人！喂！你们听好了！不许欺负瑞克……”

“泰克！泰克！呜呜……你怎么样了？”“……就这么两下阿！你大爷可不是泥捏的！……”

要阻止……

“泰克，我们还是躲起来吧，他们好多人，还有武器……”“几块废铁也叫武器？放心好了，这次我一定能狠狠地教训他们……”

躲？已经躲得够久了……

“对不起对不起，泰克，都是我的错……你伤得好严重……”“拜托了，千万不要告诉拉法姐姐……”

这次就算是无敌的拉法舅母也救不了我们了……

“……还是很好奇！为什么那么想获得力量，瑞克？”“有了力量就换我保护你！保护人的滋味，一定很好，所以我也想试一下！”“哈哈，一点也不好，疼死了！”“那你还那么喜欢……”

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对，就这样冲上去。

会死吧。我真是个笨蛋……可是脚为什么停不下来呢？

“……为什么？……帮你打架还有为什么？唔，为什么啊……我也不知道，嘿嘿，也许因为我比较傻……”

没错，我们都是很傻的人。再傻最后一次吧。

接触前两秒。

瑞克觉得自己从来没能飞奔得这么快过。是死神之吻呼啸而来的相对速度引起的错觉，还是……这就是力量？属于自己的力量？这就是守护的感觉吗？

接触前一秒。

据说人死前会看见过去的一生，果然是真的。瑞克决绝的目光中闪过一线迷离。他觉得自己迎面扑向的，是一扇渐渐打开的光辉大门。刺眼光华隐去，羽翼洁白的天使微笑来迎，其后，是神圣殿堂。

惊见，天使五官样貌居然与己一般无二，只是那脸上却挂着自己从未流露过的恬淡笑容。瑞克忍不住抬起一只左手往前试探。如同在镜前一般，对方天使也抬起一直右手来迎。两方指尖的距离越来越近。

“从小，你的身体就非常孱弱……”

对面天使开口对自己说到。瑞克发现，自己也在随着同声同时向对面述说。只是，对面天音是高亢飘渺，自己心声则低愧沉闷。

“――母亲去世之后，父亲酗酒越来越厉害，根本没法带回家足够的食物。由于父亲志向怪异，且常常神智不清，连带幼小的你也变得不受欢迎――谁愿意到一个疯子的家里玩耍呢？在变得习惯孤独以前，你也尝试过，想变得和大家更接近些，更一样些。可是，在唱诗班，习惯不了那些饶舌音节，于是常常打断经诵，害得大家不得不被一再拖堂；在矿场、工厂帮工，因为瘦弱，于是只能满怀歉意、忍耐着伙伴们嫉妒的目光，做着最轻闲的诸如记数查勤的活儿；农场中的捕猎和偷食，跑在最后，所以常常被逮住，于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就连分边玩游戏，都要拖伙伴的后腿。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后面偷懒躺着的那个爱装长辈、总是维护你的打架能手泰拉克斯来得及长大以前，你就被欺负和排挤得只能躲在远远的看不见的角落，默默地舔着新鲜的伤口。

“再后来，鲜有人烟、无人乐近的郊边垃圾场却成了你的私人乐园。父亲比图在垃圾场干了几乎一辈子的分拣员。垃圾场边上有一做废弃集装厢改造的小铁屋――即使有公共的员工休息宿舍，却没有同事愿意让他靠近，于是只能趁着某个清醒的日子修了这个。第一次到来，你便被其中堆积着的泛着纯色光辉的甲片、有着繁复花纹的电路板、五光十色的导管深深地吸引住了，沉醉其中。那一年你好像九岁。

“口舌上的笨拙不代表不具备文字上的天赋。没多久，你就能读懂父亲的日记了，再接下来是父亲的藏书和笔记。你掌握了知识，大量的知识，不为大部分人所知的知识。但你从不和父亲交流――没人能相信和理解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能掌握这些，即使是父亲。父亲常常疯言疯语，万一不慎说出去――父亲是骄傲的、爱炫耀的，你不想让父亲再多一个被嘲笑的理由――哪怕这其实是事实。从书籍和笔记中，你还了解到这些知识其实属于两个被禁忌了的学科：物理――原本掌握在四百年前大混乱时期的战败组织，由‘科学家’组成的‘乌托邦’，以及天文――与三次南极冲击的罪魁祸首、四百年前须弥战争中最穷凶极恶的‘陨星社’颇有渊源。这个认知让你变得更谨慎，也更疏远了。

“你开始埋头龟缩，只知道学习，试验，研究，总结，再学习……不是在铁屋做试验就是在垃圾山搜寻零件，反正父亲也不在意你的存在。这时候你已经了解到，那些好看的残骸，原来属于一些并不久远的过去中曾经非常强大的存在，那个时代，金属和无机物据说可以思考。

“你的努力获得了回报，开始能够修复一些零碎的东西，这让你有了种创世般的成就感。你好像体会到了一些力量的感觉。

“不过你从没想过要找那些小伙伴一同分享你的快乐和收获，或者在他们面前炫耀，以找回自己本应得到的认同和地位，反而在第一次用小铁屋中得来的成果、狠狠地教训了一通那些瞧不起你的嘲笑者们后，更乐此不疲了。

“拥有力量的感觉让你迷醉，而打开大门，在崭新世界里无拘无束翱翔探索，任意攫取的舒服感觉，让你觉得自己成了天下最富有的财主。

“在后来的几年，越来越多的人们眼中的古怪玩意被修复，体积越来越大，功能越来越不可思议――当然，为了保护自己，你总是尽可能地把功劳推到那个醉醺醺的父亲身上，而老父也乐得炫耀。为了获取更多和更杂的原料，你的活动范围也跨越到更远的城镇的垃圾场，最后不得不参加了舅舅霍德.塔客的长途车队。直到……遇到老师。”

镜里和镜外的指尖越来越近。

“砰！”

接触！

神殿崩塌！天使碎为漫天飞羽，白的，红的。

上半身一片麻木！胸腔一阵火辣，仿佛鼻口吸进来的是火。瑞克惊恐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按到飞扑而来的坦克上的左手，由指尖自上依次节节寸断，扭曲成极其不可思议之状，撕扯破裂的皮肤之间，挤射而出的血箭、血雾、血沫，夹带着白中略黄的骨片，随着一个呼吸嗤嗤嗤地灌浇在雪亮的坦克身上，自己身上，也许以及身后的老师和泰克身上。

然而！庞然坦克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原来自己是在螳臂当车……瑞克绝望地想到。在他来得及痛嚎出声之前，在恐惧和绝望袭来之前，冰凉的金属装甲离鼻尖已不到一寸了……

……来了……天使坠落，死神降临，这是真正的终结。

[第一话信使.降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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