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春风腿伤治愈，可以出院了。他从医院里出来，不是回到自己的宿舍，而是另外有一个地方在等着他去，那是一个小林场。

来春风和保卫组的人下了公共汽车，来春风走在前面，保卫组的人走在后面。路面由煤渣和碎石子铺成。来春风的腿脚走起路来不像早先那样步履矫健，现在走路时有点跛，腿留下了终身的残疾。保卫组的一个人跟着他，有点像是押着犯人的样子。

这个小林场离厂子不远也不近。有一条省级公路穿过两边的山向前，在这一处的弯口上东西方向横出一条弯曲的山路，站在山上向下看，这条弯曲的山路像一根飘带，向东连上这座三线厂，向西连上林场。厂子在东边的山沟沟里，林场在西边的山洼里。

一路上，来春风没有问为什么要去这种地方，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后面的日子不是自己能够左右得了。在此前，他曾隐约地听人说过，林场里有一个厂子里的学习班。

来春风进这个学习班，是两派妥协的结果。如果外来派执意要追究来春风的强奸罪，那么，陈其宝的伤害罪也跑不了。最后拍板的人说了话，不要两败俱伤。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案是折中，两个人都是腐化堕落，以通奸论处。

拍板的人说了话，再没有人敢反对。这就是一把手的权威。权威发了话，后面跟着的是落实，两派做各自那枚棋子的工作，也就是要认可这个决定，不要再持什么异议，那样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两派都做通了手里棋子的工作，情况汇总，还是权威拍板，两个人都送学习班把腐化堕落的脑子好好的洗一洗。

这样，来春风就到了这个学习班。

学习班里已经有了几个在接受洗脑的人。一个是用报纸包了鞋，包出了事，进了这个学习班。一个是小肚子上长了个胞，一个非同小可的胞，进了这个学习班。还有一个是上夜班时嫌食堂炊事员做油炒饭时油放少了，将小半瓦钵猪油全倒进了炒饭锅里，也就进了这个学习班。再一个是和来春风有关联的人简素云。

来春风可是在心里怄气了，同什么人一块办学习班都可以，他没有意见，就是不能和简素云在一块。自己目前这样，全是这个风骚的不要脸的女人给害的。只是上了一回她的身，而且还是十分别扭地被她拉上了身的，没有什么快感可言，只有紧张、紧张之后还是紧张，而且是更加地紧张，就是极不情愿地钻了一回别人家的床肚。现在，他看到这个女人就来气，恨不能一刀宰了她。

这个学习班的性质是解决人民内部矛盾，在管理上不是很严厉。来春风到的时候，迎面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简素云。简素云朝来春风点了头，来春风没有回应。

简素云想笑脸相迎的，想想这样子不妥，也就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阴冷的漠然地打了一个招呼：“春风，你来了。”

来春风没有听见似的，把脸扭向了保卫组的人，意思是，我到哪一间房子里去？

厂子里在这里借用的是一座带院子的平房，总数有十来间。环境不错，房子北边是一大片青翠欲滴的竹林，西边是可以继续往里走的山洼，满眼的杉树林，南边是松树林。清静中能够听到各种鸟鸣悦耳的声音。不知道决策者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把需要思想改造的人放在这种环境里。这简直就是一个最为可人可以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来春风放下带到医院里去又带出来的洗漱用具，站在窗前，看屋后的竹林。看到竹林，看到竹子，自然要想到郑板桥老先生。来春风从小时就喜欢读书，读的书不少，现在，不允许随便读书，还在偷偷地读一些杂书。他想到郑板桥时是因为这片竹林，看到竹子又想到郑板桥的四个字：难得糊涂

想到郑板桥的四个字后，来春风有了既然到了这里就要心安的感觉。他甚至产生了要不得的很坏的一闪念，认为自己的这段经历，说不定在将来就成了弥足珍贵的东西。日子是条河，年轻时站在河东，想法上多的是天真，二十年后，来春风站在日子这条河的河西时，才感叹出当初认为弥足珍贵的经历对他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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