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风月见过云杉，原说要去看看母亲，弈园的丫头回说细太太睡下了，便也只好作罢。当夜风月就睡在了西院的鸿图堂后厢。

第二日清晨，风月往东院去，经过黍香阁。那凄厉的哭喊声，让风月的左胸里一下下的抽疼，脚下不由自主地滑进了阁里。

但见妹妹坐在床沿，哭喊着猛蹬着一双绯红色的小脚。绿桃跪在床上，紧紧从后面抱着她，以阻止大姐伸手去抓奶娘的脸。好好的锦缎铺盖被挣地撒了一地。

另几个大丫头端着铜盆、白帛、针线站在一旁，突然看见风月进来，倒也都认识了他这个大官人，忙忙得行礼。

“什么事让我的大妹妹哭成这样？既然她不喜欢，不裹就是了。好好的一双脚，缠成那样还怎么走路？”风月长这样大，只见过奶奶的那双小脚，那双几乎无法走路的脚。

“就是不让走了，好人家的女儿哪里要走什么路。”奶娘倚老卖老，十分不把风月放在眼里。

风月环了一眼屋里各人的脚，冷冷得说：“这屋里倒是没一个好人家的了，即使这样，都撵了去，别教坏了妹妹。”

奶娘还想争辩什么，风月走到床边，盯着奶娘的脸说：“还不都给我出去，要我赶不成。”

奶娘见小官人对她没有半分客气，心里自有一顿火气，正欲说话，绿桃却走下床来，大气帘子说：“小官人与大姐自是兄妹，昨日夜闯却也是失礼，女儿家的一双脚是父兄也不该直视，奶娘是长辈，不该这样和她说话，官人是学诗书的人，丫头们都鄙陋人家的女儿，要是好人家的哪个不是有人伺候的？清晨自然是要去给老爷夫人省见才是。”

风月看着绿桃笑了：“你倒是个读诗书，我可不是。”

“这足裹与不裹是夫人吩咐的，大姐的终身岂是小官人来负责。”奶娘正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说着。

“林妈妈，这话岂是你来乱说。”周氏趁着绿桃打帘起的帘子走了进来，身后的李妈妈怀里是一长的和床上丫头有着几乎一样面庞的小丫头，“别草的足都缠了大半日了，大丫头还光着，让官人见笑。”

“她叫别草，你叫什么？”风月仿佛没听见别的话一般，自顾和丫头说话。

“我叫大姐儿。”小丫头俏生生的仰头对风月说。

风月微皱着眉，说：“大姐儿？不好，住着黍香阁，也没见着黍，不如就叫禾黍。”

周氏脸色一下子拉长了下来，那眼睛横自己的大女儿。女孩有些怯怯的，不敢答应，低着头，不时偷看母亲。李妈妈怀里的丫头，一声不响的看着风月，又看看母亲，忽然哭了。周氏边叫着草儿不哭，边把那丫头接过来搂在了怀里。

“夫人，老爷问怎么这样吵闹？”云杉的仆从蒋欣走进来问，原来云杉请了同科落第的庄晓声来做西席，今天正带他进院子。

若是别人自然不要云杉亲自带进来，庄晓声却是云杉的表妹夫。蒋家子息淡薄，只老夫人那边还有几门表亲，也就是最亲近的了。

周氏不知有外人在院子，云杉一向不怎么来西院，心里便道：“果然还是儿子好，辛苦这几年也比不上这个小子姓的是蒋的。”边哄着别草，边就带着仆妇走出了黍香阁。

西院养善堂是蒋家的家塾，蒋云杉出学后，就一直闲置着。风月回来，自然就要用起了。资诚养善是蒋家的家训，多少让人唏嘘。周氏前脚才走，金旺就过来叫风月去养善堂见先生。风月看拉着他袍摆的禾黍眨巴着无辜的水汪汪的眼睛，就决定带她一起去。

“大姐儿怎么也带来了？风月，拜见先生。”云杉坐在堂中下首，上首坐的就是庄晓声。风月只是盯着那个青衫白面的书生看，动也没动一下。云杉还要说什么，风月牵着禾黍粉嘟嘟的小手坐在琴案旁说道：“你凭什么觉得他能教的了我，东篱说他没什么可教我的了。”风月的眼神直盯得庄晓声恨不得马上转身离开。

云杉虽然请了庄晓声来，其实心中并不十分看中他。毕竟他至多不过是个落第的，如果不是入赘了表妹家，那么多落第的哪里就非要是他。风月的师傅就是蒋家下一代家主的师傅，只是“这个”庄晓声的确是不太够分量。

这年头有钱都能使磨退鬼，还有什么不能的，以后的事谁也料不到。

云杉见风月这样说，就斥责道：“东篱师傅自然是教了你不少，可如今要学的断然不是你在山上学的。还不给庄先生道不是。”

“不妨事，道家师傅多讲的是经史一类的，我便是多讲些子集就是了。”庄晓声虽面子上挂不住，但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吃别人的饭那里能硬的起来，既然云杉发话了，还真敢叫这样乖张的小子低头不成。

不料风月看也没看两个心口不一的人，自顾拨着琴弦低吟道：“浩雪宜，月光缭，彼之黍离离，今昔草依依。别东山，忘樱林，千金步莲路漫漫，万两青云好求索。”

庄晓声再是遮掩也过不去了，直憋得面颊通红，脖子上的动脉也在跳动，云杉也皱着眉似要发作，却没出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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