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在京城东大街上有一间别馆，是祖业。蒋家子孙这几代单薄了，京城的产业也渐渐式微，不及当年十之一二。
这间别馆大门朝着东南，朱漆铜扣，足丈高，下槛也一尺有余。因为仅是别馆之用，没有角门，边门。
云杉前脚才踏进了锦门秀户的大厅，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就有门房来报，说周相公府上人求见。云杉原本正要光火起，听是老泰山府上人，忙让进来。
“姑爷一路辛苦，我家老爷让小人来信说，小姐下月也来京城为老爷做寿的。今天是四贤居四贤花会，四位娘子都在，老爷定了位子，当做是接风。”这小个子的仆人讲话倒是滴水不漏，要说的什么也没落下，不该说的一点也没露风。可这位周老丈却不知，就这一晚上，就让他的宝贝女儿的下半辈子“没了”。
四贤花会，是每年四位娘子聚头汴京对账的一十五天。这十五天里也就有这三天，四位娘子都在珠玉阁上“献艺”。
说是献艺，其实皇城之下，谁敢让公主、相国千金献艺，四位娘子自在阁里饮酒作乐罢了，恐怕是那次兴起时，多喝了两杯，胡乱吟了诗，做了画，跳了舞，让人误解了去。
珠玉阁，是取自唐朝白居易的《琵琶行》，正所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正是这画眉娘子的琵琶一曲善才服。今天弹琵琶的却显然不是画眉，这样的琵琶声就是别草也能弹得更好些。云杉坐在正台西侧的第二张案上，手里的酒怎么也喝不下去，周围的人似乎也不怎么好过，不过都不肯离开。
二楼的琵琶声突然停了，接着传来的是一个略有沙哑的女声：“你歇歇吧，赶客人哪！”然后就听“啪”，一个清丽的女声道：“你以为我愿意弹啊，姑奶奶我还给你。”
“点绛，你喝多了，回去睡吧，别在这浑说了。”显然又是另一个娘子。
“去就去，别忘了，我明天要去大林寺的。”还是那个清丽的女声。噼里啪啦一阵开关门声之后，就见一个红衣女子一脸我很无奈的表情，扶着栏杆站着，挑了下眉。
那个在斐望楼“说书”的张老板居然也在，一下子就被那女子的电波给“点了穴”，才吃了的半口酒，就顺这嘴角流了下来，和着口水，一滴滴的落在了衣襟上。那女子哈哈大笑起来，大声的吩咐道：“都是怎么伺候人的啊！赶紧的给那个大伯擦了口水，下去换衣裳去。”
张老板这才反应过来，窘的从发梢红到了脚趾。大厅的客人们也都回过神来，一片的笑骂声，原本云杉的老丈还憋着，那女子却走到了楼下又轻轻说了一句：“大伯年纪大了，晚上就早点歇着吧，晚睡伤身的。”说的那叫一个一本正经啊。
周老丈那里还憋得住，哈哈的大笑了出来，云杉也是笑的捂着肚子直拍桌案。
“赶紧的就进去吧，怕人看不见啊。”还是那个有些哑的女声。红衣女子听了吐吐舌头，一溜烟的钻进了后院。
周老丈凑近云杉耳边说道：“那个就是天府公主。”
“点绛娘子？不是说封的睿敏懿长公主嘛？不成想一个公主尽是这般荒唐样子。”云杉边说，边拿起了酒杯挡在嘴边。
周老丈竖起食指，示意云杉噤声，翁婿两人再不说话，只闷闷的喝酒。厅里的人笑过一刻，也都是自顾喝酒，不时有人瞟着偶有笑语的二楼。灯烛之下，但见几个女子的倩影晃动，正是引人遐想。
忽然楼上传来摇铃击掌的声音，那个沙哑的女声唱道：“杨柳岸，晓风拂，自是醉人好去处，直上天，问明月，今宵酒醒在哪里。
刚刚也出过声的女子答道：“猎猎风，阴山下，英雄醒酒好地方，下江河，问白豚，今宵酒醉是哪里。”
“瑶池旁，琼浆露，还不醉酒几百日？王母开宴不令醒，哪个敢醒？”还是那个沙哑的女声，竟有些火药味在话语里了。
又听有女子柔柔的笑说：“还不就是玉帝嘛！好啦好啦，打发楼下的都散了，我也累了，明天还要配那个来劲的去拜佛呢！”楼下的人听了都三两两的离了席，周老丈也拉着云杉朝外去。
两人一路无话，各自回了家去。
第二日，云杉一早就去泰山家递了拜帖，周老丈上朝回来时，云杉正在花厅和岳母闲话。老丈说，朝上好几位老臣都愿意举荐云杉。云杉很是不解，明明自己什么人都没拜见过，怎么都知道自己呢？原想是丈人的关系，却不想丈人又说，还好是早来了这几日，晚一日，就没这样便宜了。
老丈慢慢将其中原因道来，四贤花会是一票难求，能进得去的都不是普通人，昨晚在珠玉阁虽然都是各桌自饮酒吃菜，正台周围坐的什么人却是人人心里有本帐的。像是云杉右手边的一桌就是宣威王，左手边是图龙阁大学士……
云杉算是生脸，还不是一大早的就声名远播了，老丈一上朝，都不用开口，就有人向上举荐云杉了。
老丈却不知，云杉所有的资料，连背上有个痦子都让人查了去，报给了那个声音沙哑的女子了。
再说周氏带着两个女儿也来了汴梁，因着她出嫁之后从未回门过，母亲想的厉害，便就住在了周老丈府上。
就在周氏到汴梁的那天，蒋家别院来了四贤居的人，递帖邀蒋云杉摆宴。云杉自然是欣然前往，上次的事情之后，让云杉好好的认识到，这四贤居的女人不简单。既然是她主动邀约这样的好事，那里好错过啊。
这次再来，云杉已是熟门熟路，递了贴，前厅的毓娘就领了他往后院去。云杉心下奇怪就脱口问了出来：“怎么画眉娘子不是在二楼嘛？”
“二楼？二楼是四位娘子对帐的花厅，我也上不去，酒菜也是她们自己布置，你就想上去了？”毓娘说的极是不屑，仿佛那些在朝堂上替他说话，在别馆外递帖拜会的人都不过是小尘，而云杉自己就更不值一提，只有四贤娘子才是金丽堂皇的大殿一般。
云杉低低的“哦”了一声，跟在毓娘后面，进了院里。毓娘在一座小楼前住了脚，让云杉自己进去，就转身走了。
云杉推开门，就听见那个沙哑的声音说：“进来吧。”云杉走进去，见一个女子水红色的丝纱罩衣套在白色的广袖小衣上，如云的黛青发髻斜簪着一支凤头钗。她正低头伏在案上不知在谢什么。无论写什么，云杉都知道，这个女子偷走了自己的心，那颗从来也没留在自己胸腔过的心。
那一夜画眉只断断续续说着她的往事，她说：“我是什么画眉娘子，不过是上弃的宫妃。照理，这样自轻自贱的资格也没有。毕竟是曾经有分位的，不是下贱奴婢，那是别说清倌，就是做姐儿也没什么。”
她说：“我不像另三位娘子，年少时因是庶出的，并不得父亲喜爱，又像母亲是极要强的个性，也不知为这吃了多少亏，就是改不过的。”
她还说：“记得是十岁那年，是和我要好的哥哥送了我一匣子六柳居的芙蓉水晶糕点。女孩家都很少能出门的，不能个个像点绛、揽镜似的满大街的乱跑吧，那样的糕点能有多贵？但是就是像我这样家世的女孩家却也是少能吃到的，我自然是喜欢的很。
正好就被嫡出的只有七岁的妹妹瞧见了，非缠着哥哥也要吃。哥哥自然就让我分些给她。她却是骄横惯了的，非吵着全要了去。哥哥拗不过她，只好和我说，要不下次在买来给我吃吧。
我没有答话，提着匣子回身就走了，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连着匣子就给踩了个稀烂。”
云杉就只是端着酒杯听，什么也没说，边听着，忽然觉得嘴里的酒变的苦涩，原来竟不禁落下泪来。
周老丈大寿之后，周氏领着女儿回去了。蒋云杉礼部的位子也算定了下来，他画眉小婿的位子也算是定了实。
*还是玩了……（*^__^*）嘻嘻……不过有更，写的好像不在原计划里，再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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