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原先在乡中学教书时,初中的学生还真是蛮喜欢他的。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永远是一副长不大的脸庞,就很有人怀疑他是否成熟。事实上,他还真的不很成熟。他们校长和同事们都这样说。
别的老师在课堂上老是板着一副面孔。可他们班级里,上课那简直就是故事讲坛。他在上面讲,学生在下面讲,有时候讲的不过瘾了,他说着说着就溜下讲台,在走廊里讲。上课也没个上课的样子,作业让学生自己布置,教材让学生自己讲课。他坐在台下,仿佛成了一位年龄很大的学生。校长和很多同行很鄙视他的做法。可没有一丝办法的是,他们班级的成绩考一次是乡里第一,再考一次还是第一。成绩,才是亲娘的孩子。有人疼有人爱。
都说应试教育会毁了孩子,可在只有成绩才是检验的唯一标准的时代,他能让成绩说话,颇有点像娶了个臭婆娘,偏偏是个持家的好娘们,生气又无奈地佩服。
因为这个,张无闻没少得意,说这叫素质教育法。素质归素质,成绩归成绩,但年终的模范却总是没有他的影子。不是他的人缘差,主要是大家看不惯他得意忘形的样子。
一得意了,他会仰着脖子,尖着嗓子喊:“哎咦,山人自在,给个皇帝也不换。”然后灌下一口酒。甚至高兴了,他还和调皮的男学生对饮。家长知道了,都反对呢。但只要一说他们张老师的坏话,孩子们宁愿不吃饭,愣着头向家长示威,也不让说张老师不够意思。
张无闻爱杯中之物,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馋了,一碗白开水下酒,一杯白酒,他硬能咂摸出子丑寅卯来,说出独特的生活小调:
够朋友不是朋友,
真朋友总是没有,
失意美酒知人心,
得意时臭味相投。
然后就是那一声怪叫:“哎咦,山人自在,给个皇帝也不换。”头发脏兮兮,邋遢随便的他,在学校里成了异类。可同事们谁遇到教学难题了,找到他,总是被他几下就解释的透亮透亮。
就有很多人感叹他是怀才不遇。
可每每有领导听说他的故事后,看他的样子,大有小人得志,猫狗升天的模样。尤其是他那一副头不拢脸不扒拉,胡子拉碴的模样,头发里那股发霉的味道,酸不酸甜不甜,像雨后的被褥。
就这样一个人,还挺爱管闲事。不光管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他也管。
前几年,乡教办主任让全乡小学摊派教辅,他就不同意。不同意也得执行。他就把教辅上的错误之处红笔圈住邮寄给县教育局。局长正好和乡教办主任是亲戚,就告诉了主任揭发他的人是张无闻。教办主任就扣发他的工资,结果他领着学生就在乡政府门口悬挂条幅:没有工资的老师真可怜,主任好比南霸天。
也许,正是这种怀才不遇的憋屈,让他从此爱上了喝酒,而且常常一个人住在学校里。一手胡萝卜,一手酒瓶,是经常事。
弄的教办主任看见他就像发现了绿头苍蝇,猫着腰躲他。躲归躲,主任可发话了,谁要是不想当校长了,就替张无闻说好话。因此,县里广播站两次抽调张无闻去当编辑都被组织好意挽留了下来。害的他白买了衬衣和西服。
如他一样的人物多的是,是丑角还是反面人物,只有自己知道。只不过,很多如他一样的人,没有他表现的另类,没有他这份坚守。
生活中,大家都爱化妆上场,唯独他,素面朝天,本真自我出场。
要不是刚当上“副婆婆”的李蓝乡长发现他。“可能我这颗夜明珠就要生锈了。”他在第一次上任时端着啤酒歪歪扭扭地把酒洒了李蓝一裤子。慌里慌张地给李乡长擦裤子,却弄疼了李蓝的“人根”,李蓝狠狠地骂了他几句真是个蠢材才算了事。
李蓝说:“喜欢的就是你这可爱的样儿。”扭回头对司机说:“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这人能说真话,肯干事。”
可张无闻却首先就说了让李蓝下不来台的话:“咱可不能卖车啊,乡长。”要不是李蓝刚当上乡长,还真想象不出谁能容忍他。提拔这样的人估计李蓝是喝多了山西的醋——爱上这酸味了。
知道原因的人都清楚,黑豆乡是山川县16个乡镇里最穷的乡镇,全乡也只有不足4万人。所有的乡长书记都是一届一换,谁来这里都是走马灯。机关里的来这里,全当看山景锻炼身体了,当领导把自己放在大氧吧里补养呢。但从这里出去的领导全部是上调到高位,因此才有了“补血乡”的美誉。虽然苦,但他们都知道日子不会太长的,因此多数时候是糊弄事。乡机构基本属于半瘫痪状态,谁爱咋咋,不扛着枪上街扫荡,就太平无事。
闲得乡干部都快出事了,就学大姑娘小媳妇嚼舌头,一只麻雀爱上一头牛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在黑豆乡硬能给你说的亲眼所见,你要是不听个够,描述的人能撵到你家席梦思床上继续说。
在李蓝上任之前,据说乡里出了件蹊跷事。才引出来张无闻说李蓝别卖车的那句话。
据说张无闻的一个初中同学,顶替原本在乡政府里做饭的老父亲进了单位,当上了厨子。后来,这厨子学会了开车,就给乡长开车。
厨子说,开车其实和做饭一样简单。开车是动脚踩油门,用的是巧劲;做饭是动手搅油锅,用的是搅劲。做饭是双手揉馒头,左揉揉右揉揉;开车是双手转方向,左转转右转转。
那乡长最后升迁的时候,因为嫌自己捞的钱少,就跟张无闻的同学——曾经的厨子后来的乡长司机一起去吃饭。等吃完饭出来,一辆崭新的桑塔纳2000就蒸发了。后来这事情就不明不白,了事了。听说乡长后来给了他同学一万块封口费。
所以张无闻在李蓝一发现他,准备提拔他时,才说出了“千万别卖车”的话。意思很简单,你要是卖车的乡长,我就不伺候。
李蓝刚一来视察学校就“偶然”发现了张无闻,可他不但不报恩,却上来就说这话。真是脑子进水了。可李蓝原谅了他,还鼓励说:“都像你一样,咱黑豆乡早脱贫了。你是黑豆乡的一门炮啊。”从此,张无闻绰号“张大炮”。乡长亲赐的绰号,“张大炮”从此成了李蓝的贴身间谍。
其实大家不知道,李蓝上任第一天下午,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向窗外望时,看到了在乡政府的土路上,张无闻骑着那辆三角架缠满蓝胶布的自行车往中学走。
这个古怪的人,骑着这个自行车已经七年多了。自己刚来黑豆乡上班第一天就看到了这个清贫的老师。后来慢慢风闻了一些他的故事,不仅暗暗佩服他的这份坚守。
一当上乡长的第一天下午,李蓝就决定找这个骑自行车的据说才华横溢的穷教书匠。李蓝知道,像他这样坦然而古板的教师,是最靠得住的。
既然张大炮说了那番话,主要是怕自己贪污。于是,李蓝就老借着开矿主高瘸子的三菱吉普,无形中还为乡政府省了一笔开支。李蓝和高瘸子借车时说:“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用你的一天车。但这不算你给送礼,只能是借。”
高立哈哈大笑:“乡长借女人都行,别说是个车。”
李蓝捏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高瘸子你给我听着,在我李蓝面前,少提你那些人。我恶心。”别人叫他高瘸子,高立一点也不恼。他以前在乡东头的肉铺里卖肉,后来他姐夫县政法委书记杨毅才给他找了这个矿井,让他当矿主,负责收钱。
背后有多少股东,高瘸子一点儿不问。头脑简单的人就这点好,不该自己知道的,从来不多问。不像那些自作聪明的人,爱瞎打听。
只要有他吃的喝的玩的乐的,高瘸子什么闲心也不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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