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棋艺不佳,黑子非我莫属。」荀慧捧过黑子,搁在腿边,还不待棠绯取下白子,便已在棋盘上快速落子了。
棠绯见状,却是轻笑出声;荀慧知道自己失了礼节,腼腆的想收回落子。
「不,下了便罢,敏若莫要惊慌;本宫发笑,实是因为想起了令君对本宫所言:『下棋务求心念专一,最忌躁进;此乃练心养性之法也。』敏若亦是性急之人,与本宫倒是有些相似。」棠绯笑得欢欣,缓缓将白子置于膝旁,出手亦是飞快。
荀慧见状,是也单纯的笑了起来;赫然发觉,这位长公主,并不若外头传闻的那般骄纵蛮横。莫怪茉白能与她交情甚笃。
若不是当中还卡着一个荀彧,兴许……她也会欣赏起这样一个美人儿吧?荀慧咬牙,右手取了个黑子,像是要将混乱的思绪打断,压在盘上的子,稍嫌用力了些。
几乎是听见落子声响,不假思索的,棠绯又下了一子;荀慧落子的速度亦不下棠绯,两人你来我往,转瞬间便下了十来手。
「奇了。」棠绯省视着盘面,抬眼望着对头的荀慧,竟有寻着知己之感。「令君怎没对本宫提过,敏若下棋的手法不仅与本宫相似,棋力亦是不差的。」
荀慧抬眼,冲着棠绯一笑,出手快疾如电。「是殿下手下留情了。」她看着盘面,说话的语调陡然一转。「我从方才与殿下对谈,殿下三句不离『令君』;我瞧殿下与大哥不像是师生,反觉更像是一对知己。」
棠绯正在兴头上,对于荀慧转变的语气仍不觉有异,只是轻快的答道:「敏若说得不差,令君与本宫当真亦师亦友;本宫能识得令君这般才智卓绝的师傅,该感谢陛下才是。」
「能做殿下的良师益友,大哥是该高兴;只是……」荀慧见棠绯下了一子,手上的黑子就刚好黏在棠绯方落的那子旁,「我倒觉得大哥有些忘形了。」
棠绯看着那枚黑子;它就像在平静湖面投下石子,蕩漾出涟漪,「敏若,当真如是下?」这枚黑子,岂不明摆着送死?
「不该是这幺下幺?」荀慧佯作不知,侧首反问着棠绯。
棠绯心头一凛,遂了荀慧的愿;白子轻落,提起那枚黑子。「敏若……有话?」
「殿下是明眼人,慧这点心思,却是给殿下看得透了。」
好一句耳熟的话语。
棠绯敛起笑意,「玉枝。」她扬起手来,支开了老宫女。与之同时,跟着荀慧前来的小厮、女婢,也有志一同的退出厅堂。
「慧心里有个疑问。」荀慧在方才遭提起的黑子附近,再下一子。「殿下究竟如何看大哥这个师傅?」黑白分明的双眸直盯着棠绯瞧,亦如盘面上的黑子,勇往直前,步步进逼。
「本宫方才说过了,亦师亦友……」棠绯的白子挪到盘面上,正要放下,不料对头的荀慧陡然接话,叫人猝不及防。
「亦像是伊人。」
「敏若……」白子掉在盘面上,偏出欲下的落点之外。
荀慧把棠绯那心惊的模样收进眼底;脸上的神情平静无波。「殿下该是要下这里吧?」她将白子挪动妥当,紧接着黑子又落。
「慧原本相信着大哥,知道大哥不会做出对不起大嫂的事儿;因此……我原本,对殿下是怀着怨怼的。」棠绯心思有多细腻、多聪敏,方纔入门的对谈,她已能窥知一二;面对这样的人物,拐弯抹角是不管用的。
「难怪……本宫打从一看见妳,便觉得妳似乎不大欢迎着本宫。」棠绯淡淡点头,白子又落,未雨绸缪的先做了防範。
「殿下不如说,慧该拿什幺表情来面对您。」荀慧吸了一口气,脸上神情又沉了下来。
「但是慧明白,一个铜板拍不响;大哥若真能心如止水,断不会放任着殿下心生爱慕却不加以制止,却反而把公事处理完了后,便想方设法的待在殿下那儿;不仅如此,还三番两次的带着殿下出游,把大嫂这样贤慧的妻子晾在家里,不闻不问。
「所以慧才这幺说,大哥他忘形了!他难道不明白,殿下是他碰不得的人幺?」说到后来,她甚至是气愤的紧抓着钵里头的黑子,语气亦显得慷慨激昂。
棠绯把荀慧那气愤不平的神情看在眼底,手上的白子并未如往常般往落点放。「敏若,别忘了妳还怀有身孕,小心别动了胎气。」
荀慧瞪着棠绯,缓缓将这句提点听进耳里;她下意识望了自个儿肚皮一眼,右手抓着的黑子这才放开。
「本宫知道,妳是责怪着本宫,也对文若不满。」棠绯吁了一口气,放子的动作变得轻柔无比。「然而最后的目的,终究还是为了茉白着想吧;茉白是这样善良朴实的妇人家,若让她知道本宫与文若之间的关係……」她看着盘面,不由得默然无语。
棠绯没再说下去;荀慧的心底,却浮出茉白涕泣如雨的神情。
黑子「丁」的一声,义无反顾。「殿下!若你们两人有一人能撤手,大嫂她就不必面临这般难堪情状,这一切就能一如往常;慧知道,殿下您夹在大哥与大嫂两人之间,也是难做的。殿下是那样聪慧机敏,何不快刀斩情丝……」
「太迟了。」棠绯平静的看着荀慧;她是笑着,可眼底的泪,却又是那样使见者痛心。
「敏若,本宫问妳一句;当年的妳倾慕着曹子孝,却受双亲阻止,妳的反应又是如何?」
荀慧不由一窒。
「本宫知道,妳为了他,甚至宁愿与爹娘决裂,是文若与茉白说情,加之子孝一片癡情,这才让爹娘认可的。因此,妳最明白,感情这事儿,纵然摆在面前的是父母养育之恩,亦难抵挡。」棠绯脸上的神情变得複杂,她低下头来,近乎痛苦的低语。「况且,妳说整件事儿,茉白能不知道幺……」
荀慧没把棠绯后头这句话听明白,只是在棠绯低头那一瞬,她已感到万念俱灰;她最不想看见的结果,恐怕,难以避免。
「唉……」棠绯终是抬头,举袖揩去眼底泪痕。「本宫该谢妳,即便是厌恶着本宫,说话之间,仍是留有着余地,也替茉白高兴,有这幺一个为她着想的小姑。」她平复着情绪,再度落子。
「大嫂等于是我第二个娘亲,我不为她,却又为谁?」荀慧不再去看棠绯,专注的面对棋局。
两人又下了数十手,彼此皆是无语,接着,在胜负将定的前几手,两人同时闻着了饭菜香味。
「妹妹、慧,一点家常菜,妳们别嫌弃,将就着点吃。」茉白端着菜餚入厅堂,后头尾随的是棠绯的三个年轻宫女,「欸!还好,妳们都对下棋有兴趣,下完了幺?」她低头省视着棋局,一时间还没能看出端倪来。
「殿下技高一筹,我无路可走了。」荀慧掀着唇,甘拜下风的认输了。
「敏若的棋艺着实不错,改天有机会,本宫倒想与妳再下一盘。」棠绯唤着门外的老宫女,要她进来收拾棋盘。
茉白这才发现,方才堂内,除了她们两人之外,下人全都被支了开;莫非荀慧终究是……说了?
棠绯优雅起身,却是突然告辞。「茉白,我突然想到宫里还有些事没发落,我先回去了,改明儿个我再请人来邀妳进宫。」
「欸……妹妹要走?我、我準备了这幺多的菜……」茉白看着满桌饭菜,知道棠绯一走,身旁的四位宫女断不可能留在这儿,是以慌了手脚。
「抱歉,事发突然,我不得不回去。」棠绯握着茉白的手,歉然的道:「给妳以及敏若,添麻烦了。」
「妹妹……」茉白窒了窒,总觉得棠绯这句话,别有深意。
「告辞。」棠绯又握了握她,终是不捨的鬆了开,便领着四位宫女离开了。
茉白望着棠绯匆忙的身影好一会儿,这才低着头回过身,「慧,妳究竟跟妹妹说了什幺?」她的语调仍然低柔婉转,只是想起荀慧不顾她的阻止,不免心底有些气闷。
「我能说什幺?还不是都为了大嫂来着?」荀慧轻描淡写,然后端坐在摆满饭菜的桌案前,等着茉白落座。「大嫂?」
茉白楞在原地,好一会儿,双眸这才迎向荀慧;总是柔和的眼神,霎时多了几分厉色。「是为了替我出口气?」
荀慧鲜少见过茉白这般严厉神情;依稀记得,就算以前拉拔孩子长大时,孩子如何顽劣不受管教,茉白也总是循循善诱,别说打了,就连骂的机会也不多。
「大嫂,我……妳怎幺,突然这幺说?」
茉白侧首,把方才涌上心头的酸楚,再度深深压回心底。「妳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吗?」她在荀慧对头处坐了下来,半敛着眼,逕自动起筷子。
「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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