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龙也站起来,轻轻地,但也是严厉地说:“为什么要死,我们还没有把他们赶出去。”
李耀祖陪仲马下了一盘棋后,便各处巡视了一遍,劳工们在监工的监视下,连直腰的机会也没有。最里层的院落里,被特殊关照的囚犯们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正当他想回去接着和仲马下棋的时候,门卫跑过来说他妹妹李可秀来了。
李耀祖匆匆赶到门卫处,一见面,他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教训道:“你来干啥,不是告诉过你别到这里来吗?“
一看哥哥毫不留情的样子,李可秀便搬出了他的保护神,理直气壮地说:“是妈叫我来看你的,她怕你干傻事。”
别看李耀祖满肚子坏水,对他的父母却很孝顺,而对面前的妹妹更是疼爱有加。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看到李可秀手里拿着一个包,心平气和地问:“给我送的啥东西?”
“给表哥的。”李可秀不知为什么红了脸,强调说:“妈怕表哥没有替换的衣服,让我把你的衣服送来几件。”
李耀祖几乎要跳起来,但他把火气压了下去,教训似地说:“是你的主意吧,我告诉你,眼亮点儿,进到这里的人你也敢惦记,你的胆子可真是够可以的。”
李可秀见瞒不住,索性直白道:“我想见见表哥。”
“不行!”
“我非要看,看不到表哥我就不回去,让我进去。”
“胡闹,你当这里是大野地,说上哪就上哪儿。”李耀祖知道妹妹的个性,他更知道这里的危险,尤其是仲马的凶残和好色,因此,他才极力反对妹妹到这里来,为了让李可秀快点儿离开这里,他想了想,无可奈何的说:“真拿你没办法,好吧,你等一会儿。”
正赶上放风,李耀祖很快便找到了华龙,没有多余的话,便告诉华龙,李可秀看他来了,就领着他来到了门卫处。
几天没见,华龙变了很多,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用说那是被人打的,人也像老了一些,只是天生的英俊和饱满的精神,证明他的生命力是旺盛的。现在,李可秀又看到了华龙,她觉得他好像是从南京逃出的难民,又像是在监狱里呆了好几年的犯人。李可秀心里好酸,好难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华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忽然觉得这个表妹蛮善良,蛮可爱的,为了不让她的眼泪掉下来,他笑笑说:“表妹,你来看我,我真高兴,谢谢你。”
李可秀感到华龙的话好亲,破涕为笑地说:“这里干活累吗?我知道这里是北满大狱,我看你还是不要在这里受累了,跟我回去吧。”
多么单纯的姑娘,华龙很是感动,犹豫了一下才说:“有表哥照顾,我待得很习惯。你放心,我不会在这里待久的,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出去,到时候我还会陪你采花,抓蝴蝶。”
好浪漫的交谈,俨然一对情侣在花前月下倾诉衷肠。李耀祖心里这个气,斜着眼睛望着华龙,心里恶狠狠地说:“出去,做梦去吧!炼人炉的大烟囱还等着你去爬呢。”
李可秀含情脉脉地望着华龙,把手里的包裹递过去,又说:“这是给你替换的衣服,勤换着点,别一天脏兮兮的。”停了停,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脸上的伤处,关切地说:“还疼吗?过两天我给你送药来。对了,以后别和别人打仗,打坏哪儿一辈子遭罪。”
华龙的心像被刀子捅了一样难受,这个看似蛮横、任性的姑娘却有着如此的温柔,体贴和细心。“表妹,真的谢谢你的关心。”他看着李可秀,劝道:“回去吧,回去晚了姨妈会着急的。”
“嗯,我走了,这就走。”李可秀知道再说下去也是这些话,待下去只能增加两个人的痛苦,因此她听从了华龙的话,恋恋不舍地迈出了那道生与死的门槛,一步一回头地离去了。
阳光被隔断了,清亮的背荫河记下了这悲惨的一幕,华龙看到李可秀带来的真诚、同情和无言的痛苦,正被她的哥哥蹂躏着。
大烟囱冒出的腥臭味,刑讯室里传出的哀嚎声,穿白大褂的日本军医进进出出,贼亮灯光的房间里的亮度使夜提前到来了。朦胧中,一切可视的物体都以规则不一的形状进入华龙的眼帘,在这里没有月亮的夜,更透出恐惧,可怕与怪异,围墙如同一道坚固的墓碑;房屋宛似一个个阴森恐怖的棺材;穿梭于办公室、实验室的军医犹如一个个鬼魅;就连生长于角落的花朵也透出绿莹莹的色彩。而处罚在押人员的刑场前的花坛里的花泛起绿莹莹的色彩更浓、更可怕,那十几个十字架在夜幕里则显得清晰而沉静,仿佛只有这时它才能保持和其他物体一样的颜色——血色和死亡被夜所掩盖。黑暗在夜里无所不至,一张张痛苦而悲伤的脸,一颗颗饱受欺凌与折磨的心在夜里控诉着这世界的黑暗。
这夜使得仲马城更加黑暗,黑暗中,华龙躺在铺满干草的牢房里的地上,虽是夏末,地底下的凉气和着潮气依然穿过干草浸入体内,望了望躺在身边一动不动,看似如同僵尸的一个个还在呼吸着的难友,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动了动身子,企图引起共振,果然听到一阵干草的响动,有人把手伸过来压到他的胸口处。“睡吧,这就是东亚共荣带给我们的。”这是李春阳的声音。
华龙一把抓住李春阳的手,那是一只结满老趼,粗壮有力的手,黑暗中,这具僵尸依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我想在这充满邪恶和恐惧的仲马城,你们是我可共患难的朋友。”
“同是天涯沦落人。”说完李春阳把手抽了回去。“围绕着我们的黑暗,就是我们今后的一切,但是我渴望光明。”
那个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影像又变成了一具僵尸,一动不动地平仰在那里。华龙眨了眨眼睛仔细地品味着我渴望光明这句话,他清楚地知道这些还在呼吸着的僵尸一旦挺起身躯,哪怕是在黑暗中也决不会放弃寻觅。这时他伸出手,轻轻地拍拍另一边的隋风清低声说:“我渴望光明,这是一句值得骄傲和自豪的追求。”
夜深了,四周更暗了,华龙不再观察那些藏匿于黑暗中的物体,他的思绪开始在夜幕里寻觅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曾经的恐惧、仇恨和悲痛,是在他诠释了黑暗之后才完全认识了这个世界。他忘不了狂飞怒吼的风雪袭击父亲高悬在旗杆上的头颅,甩不去东洋鬼子的铁蹄践踏东三省响起的枪炮声,挥不掉各地屠杀老百姓隐隐传来冤魂的哭泣声,这时他依然能够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这声音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鼓励着他在逆境里披荆斩棘,决不放弃。黑暗中他忘记了畏惧和伤痛,在那面鲜红旗帜的指引下,向黑暗投去锋锐的利剑,踏过鲜血,在凄凉悲哀中彻底清除日本人带来的屈辱和灾难。
黑暗中萌动着鲜红的太阳,华龙清楚地知道,在黑暗与光明交替的时刻,魔鬼的罪恶还会肆虐,他的航程也绝不会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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