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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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娣的家庭经济环境比较好，她高中毕业后一直待在家里，却觉得寂寞难耐，想跟随生产队上山干活。她妈不同意，说：“你知不知道，做大戏要讲究皮肤白嫩，到时晒到成个非洲黑，人家还来要你吗？”

天娣妈在公社里头最讲究打扮，是最爱整洁的人。快五十的人了，她的肌肤还保养得雪白，倒像个三十几岁的少妇。

与其说天娣能跳出优美的舞姿，能有一副好的嗓子，能唱出一首动听的粤曲，是全凭她的天份，倒不如说天娣妈从小对天娣看管得比较严格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未交上男朋友时，天娣不敢晒黑皮肤，不敢睡懒床，不敢乱吃油腻的食物，不敢把手脚或者衣服弄脏，否则就要被妈破口大骂；不但要受皮肉之苦，还要受罚练嗓子。不过，随着天娣的长大，这种“规矩”也就慢慢失去了作用。从此，活泼好动的天娣就像一只鸟儿，从不喜欢困在家里。从开始偷偷摸摸，直到公开，她每天都要去有水家找点事做，觉得这样容易打发一天的时间。

这天，日薄西山，天娣像往常踏进家门，喊了一声，“妈，我回来啦。”

天娣妈端坐在大厅，“你又去了有水家？”

天娣妈姓潘名容。公社的人都称她为容姨。以前容姨第一句话是问：“又去了桔乡村？”现在容姨却改变了口语，使得天娣不由打了个唐突，摸不准话里头的意思。

“看你晒到好像个黑锅。”容姨有点心疼。

“黑黝黝才显出农民的英雄本色嘛。”天娣为自己辩护。

容姨盯了女儿一眼，“你以为当农民很光荣啊？”

天娣看见妈脸部的神经收得很紧，低下头不敢言语。

“听说顾宗仁叫你写批判文章你为何顶着不写？”

天娣眨着眼睛，压低声音，说：“妈，你有所不知，顾宗仁说有水带头走资本主义道路，批判文章的矛头是直指有水。”

容姨想了想，“哎，你真是笨过头猪，你可以私下跟有水说清楚是应付式嘛。”说完，容姨从凳子上掀起屁股立着不动。

“妈，我想过了，若我这样做村里村外的人会对我说三道四的。”

“嗨，管它呢，只要有水没意见就行了。何况入粤剧团机会难得嘛？”

天娣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用坚定的口吻，说：“妈，我还是跟着有水种桔子算了。”

“嗨，天娣啊，当柑农那有出头之日呢？何况桔乡村是一个穷山沟。”容姨望着女儿说。

“妈，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其实顾宗仁是想……”

“想什么？”容姨目不转睛。

“他想我嫁给他。”

“什么？”容姨惊讶道：“不会吧？”

“妈，是真的。他还……”天娣意识到了什么，把下面要说的话咽回了肚里，随手把垂在额前的那绺秀发撩开。

因为容姨没想到事情的复杂性，所以也就没在意女儿为何欲言又止。容姨思索了一会，“那你的意思……”

“妈，我正想告诉你，我和有水约好明天去登记。”天娣抓住妈的手说。

容姨垂低脑袋在大厅踱来踱去，头脑是一阵一阵的发涨。

天娣急了，上前几步，抓住妈的手臂猛地摇晃，娇滴地说：“妈，妈……”

容姨板住天娣的双肩，泪湿眼珠，“天娣，既然你喜欢，妈也管不了你那么多啦。”说完，拿起

笤帚走出门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唉，她爸也是的，答应在县城找关系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说话之时，一阵风儿不知从那儿掠过，门前空地上那棵梧桐树撒落了一片片黄叶。

天娣走过去抢过妈的笤帚争着扫地，一边扫，一边笑说：“妈，你女儿就快要出嫁了，你开心吗？”

容姨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视线对准女儿，内心像大海的波浪不停地荡漾，片刻才说：“做妈的担心你没做惯家务日后嫁过去吃不消。”

天娣笑着说：“妈，你别以为你女儿在家是个千金小姐，其实我在外是个勤劳的劳动人民呢。”

容姨的脸上没有笑意，静静地坐着。她在忧虑天娣嫁过去后，难以支撑贫困的家庭。

“妈，你怎么不说话了？”天娣放下扫把坐到妈的身边。

容姨抚摸着天娣的秀发，说：“天娣，其实你爸早就想搞你到县城当工人。”

天娣似乎有点不高兴，摔了一下手臂，说：“我不去。我要跟有水。”

“你爸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们是想，你当上了工人，就算有水在家种桔找不到吃，你起码有份工资照顾家庭嘛。”

天娣绽出了笑容，“妈，粤剧团来招我时，我也跟有水谈过此事。”

“等你爸回来，我再问他。”容姨说着起身返回里屋。

当天深夜，天娣爸从县城赶了回家。他名叫金洪，身体单薄。因为个子生得矮小，故村里头的人都称他矮仔洪。

他回来的晚，却无法入睡，一大早就起床了。他端坐在椅子上，将右腿架在左腿上，悠闲地抽着烟。古老的红木茶机上，泡上了一壶功夫茶。他一边品茶，一边在看《参考消息》报。只有五十多一点的年纪，鼻梁上架上了一副老花眼镜，近乎显得过于老态。看他今日的神态，品茶、看报纸似乎不是他今日的主项。因为他心神不定，不时把目光飘到天娣的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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