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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娣终于起床了。昨晚，她被爸深夜急急回来的脚步声吵醒，第一灵感就察觉到天气有点反常。她是哼着歌从房间慢腾腾地出来的。也许她爸等到不耐烦了，板起严肃的脸，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唱粤曲要严肃，要带着感情嘛。”

矮仔洪平时言语不多，脸庞永远都是神台前那尊关公。他从来未对天娣有过什么过激的语言，可是今天有点意外了。天娣想，今天不是周末，爸破天荒地跑回家来，而且脸上的神经又如此紧张，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难度他近来搞运动搞到心肝火燥？

天娣在爸面前从来不喜欢说话，也不敢多说话，生怕把话说偏了又要站在爸的面前面对他那副严肃的脸孔受训。因而，父女很小沟通，或者说根本无法沟通。

天娣望了爸一眼，不置理会，只是道了声“爸，早晨”，然后欲开门出去。

“你要去那里？”矮仔洪早就盯住天娣。

天娣心中一抖，“我……”她偷看了爸一眼，见他目光威严，随即垂下眼睑。

“听说你同有水偷偷摸摸谈情说爱，有这回事吗？”

“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同有水的关系……”

“谈恋爱就要正经，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嘛？”

天娣感到愕然。

“你们这样成何体统？”矮仔洪声色俱厉。

“爸，我同有水纯粹是正常的恋爱关系。”

这时，容姨从厨房走出来，说：“老古，别怪女儿。你平时小回家，我还未来得及同你说。”

矮仔洪面对妻子瞪起眼，“你知不知道，运动当头，你女儿还明目张胆谈情说爱。”

天娣拍着胸口说：“什么叫明目张胆？我又没有反党反社会。”

“老古，你别听人乱说嘛。你女儿就快要出嫁了。”

“什么，女儿真的要嫁给他？”矮仔洪惊愕道。

“我见你以前亲口对我说过女儿的婚姻由我做主，所以我……”

“不，现在形势不同了，我不同意！”矮仔洪拿起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女儿不能嫁他！”

这是矮仔洪人生第一次发如此大的火，几乎把母女吓坏了。容姨见他如此怒气冲天，便走到天娣面前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推着天娣出了门。她走了几十米，不由迟疑了起来，停住了脚步，心里觉得这样离开有点欠妥。

她原本今早要过桔乡村同有水一齐去登记的，但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心里必然会很不舒服。她怕父母因她而吵架，使得家无宁日，破坏了夫妻感情。思量过后，她决定推迟登记日期。

她刚返回到家门口，顾宗仁骑着自行车在她跟前急停下来。他的车头挂着两瓶包装精美的酒，车尾架上是一大堆礼品。

“顾同志，上那喝喜酒呀？”天娣随便问。

顾宗仁见天娣主动打招呼，真是有点神魂颠倒，嘻着笑脸说：“走，上你家去。”

天娣惊讶道：“你弄错了吧？我家的寒舍怎适合你这种人进？”

“天娣，你真会开玩笑。”顾宗仁似乎不在乎天娣说些什么。

“要去你自己去。”

顾宗仁见天娣态度生硬，唯有陪着笑脸说：“好，好，我自己进去。”

天娣望着顾宗仁得意忘形的样子，倏然想起爸刚才说的一番说话，必定是顾宗仁从中搞鬼，眼睛不由喷出了火焰。

不一会儿，矮仔洪送顾宗仁出门口。顾宗仁临上自行车前，回过头说：“古局，就这样定。”

一直坐在自家门口不远一块石板的天娣，望着顾宗仁离去，心想，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天娣思索了一会，便踏入家门口，却听到屋内父母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唇枪舌剑。

“我就是不同意女儿嫁给有水！”矮仔洪恶狠狠的说。

“老古，你什么时候学着在我面前发脾气了？”容姨也毫不示弱，睁大眼睛说。

“嗨，因女儿的事，搞到我很烦呀。”矮仔洪看了看妻子，坐回椅子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容姨迎上前问。

“前两天局党委领导找我谈话，说顾宗仁看上了我们的女儿。刚才顾宗仁上门就是这个意思。”

容姨惊愕道，“那怎么可能。一来他俩都去登记了，二来女儿很喜欢有水。她是不会同意的。”

“领导说了，这是交给我的政治任务。如果我不能完成任务，那么我就要停职检查。你也不得在公社工作。”

“什么？”容姨突然惊愕起来，但稍为冷静了一下，挺起胸说：“他们怎可以肆无忌惮？动不动就用政治来压人，我就是不服！”

“你……”

“怕什么？”容姨发出了女高音的声音，说话时连脸上厚厚的肥肉也在颤动。

矮仔洪用力拍了一下茶几，立起身，怒目而视，“哼，我严正声明，你这是不服从组织，是全心搞对抗！”他踱了几步停下来，说：“反正，我不能没有了这个铁饭碗。大不了我们离婚！”他双手交叉在背后，继续踱来踱去，又停了下来，说：“还有，领导说了，如果我们答应这门婚事，女儿到粤剧团工作的事可以立即解决。”

容姨听到能解决女儿的工作，双腿不由软了下来，“既然如此，我没话可说。”说完，跑回房间哭了起来。

一直站在门口的天娣，听到妈同意把自己嫁给顾宗仁，犹如一声轰鸣的闷雷，震得她身子摇晃不定。她不由自主地瘫软在门槛上，目光显得呆滞，冷汗直流……有水的影子在她眼前不断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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