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

小山一般的庞大身躯轰然仆倒，连场地都被震得微微跳动。

浪速轻轻闪过在一边，斜倚着铁栅栏喘着息。四周是刹那间的凝固，便是空气也被冻结。紧接着，又是平地爆起的几欲掀翻屋顶的欢呼或痛骂。赢钱的喜极欲狂，输光的恸不欲生。连一直冷冷地似乎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黑发女子艾夏，都禁不住偷偷注意着场中的战况。

“漂亮的最后一击！三连胜！”约瑟夫轻快地吹了一个唿哨，得意地瞥着艾夏。

“怎么样，我找来的人？”约瑟夫向她炫耀着自己的眼光。

“也……也就这样。”艾夏装作不在意地撇撇嘴，但翕张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哈，你还是老样子啊，一点都不诚实啊！”约瑟夫叹了口气。

“别说得好像你是我多年的老友似的。”艾夏低下头去填着战况登记，“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约瑟夫转过身去，背倚着吧台，望着灯火通明的场中站立着接受众人欢呼的浪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他很像当年的韦尔斯吧？”

鹅毛笔尖停在了纸面上，洇出一团触目惊心的墨迹。

“哪，哪里像了！”冷冷的声音里夹着一丝情绪的波动。

“与其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如快点把那个毛头小伙子叫下来吧。已经打了三场了。”不容约瑟夫继续多说，艾夏差遣道。

“我看他还能打个三场！”约瑟夫自信地断言。

“按规矩最多一天只能打三场。再下去客人都会押他赢的，你想让我赔死啊！”艾夏冷冷地生气道。

“哈，连你也断定他肯定能继续赢下去啊？”约瑟夫笑视着艾夏，目光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内心。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怎么都行！我劝你还是快点领着你的摇钱树去收钱吧！”艾夏依然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知道了，知道了！”约瑟夫嘿嘿乐着，离开吧台走向角斗笼。在他身后，艾夏黑色额发下幽深的眸子自下而上望着场中那个被灯光与欢呼簇拥着的青年，目光中含意复杂，不可索解。

场上，浪速忍受着连战之后的疲累感，职业性地伸开双手，作出迎接欢呼的姿势，并不时地挥动手中的钉头锤，鼓动着赌徒们的情绪。全场的狂热已经燃烧到了。这个时候，约瑟夫费力地挤开人群，挤到角斗笼边，用力地敲敲铁栅，大声地叫道：“浪速！喂！浪速！”

浪速总算从一片喧嚣的声浪之中听到了他的喊声，回过头去，从人群中找到了约瑟夫。

他走到了角斗笼边，半蹲了下来，拿耳朵凑近约瑟夫。约瑟夫在他耳边叫道：“该下场了。一次只能连打三场。休息休息吧！”

浪速点了点头。正好这时清扫场地的人打开了角斗笼门，进来将重伤倒在地上的对手拖下去，浪速便也走出了角斗笼。人群“浪速，浪速”地欢呼着他的名字，自动分开一条道来让给浪速。浪速自这条道走向场边，两旁的男人女人纷纷伸出手来，或摸着浪速胸膛上坚实的肌肉，或拉着浪速的胳膊想要与他握手。幸亏场地守卫及时挤了上来，用他们庞大的身躯组成了一道人墙，将客人与浪速隔开了，浪速才得以从疯狂的崇拜者中脱身而出，挤到了场边休息区坐下。场地守卫在他的周围站出了一个半圆，约瑟夫从守卫腑下钻进了圆内，就着浪速身边坐下了，手里还拿着一大杯饮品。

“给！”他将饮品递给浪速。

浪速接过，看看不像是酒，仰脖喝了一大口，似乎是蔬果汁，冲得很稀，喝起来的确很解渴。

“谢。”浪速简洁地回了一声。

“恭喜你啊！”约瑟夫迫不及待地表达着自己内心的喜悦。其实他不仅是为浪速在高兴，更是为自己无意间找到了一棵能为自己带来滚滚财源的摇钱树而感到狂喜。当然，这样的心思浪速也不是猜不到，但他并没有拆穿约瑟夫。本来就是一个出钱一个出力，互相利用而已，浪速并不指望约瑟夫能真正为自己着想。

“一个三连胜，一下子就赢了三千多呢！”约瑟夫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喜孜孜地跟浪速汇报道。

“哦。”浪速应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太高兴的样子。如果这么打的话，恐怕还要打个十几天，才能将吉诺拉赎出来呢。一想到这一点，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吉诺拉在角斗营一天，他就一天高兴不起来，就一天觉得深受良心折磨。浪速就是这么一个人。

“最后一场，台面上的赌金居然接近两万多，这可是近几个月里从来没有过的事啊！小子，你今天可真算是大大风光一回了！”约瑟夫没有注意到浪速的表情，犹自陶醉在大把大把的纳赛尔构成的幻梦当中。

“两万多纳赛尔？一场小小的赌局，就快抵上吉诺拉一条人命了！这个世界还真是有讽刺意味！”浪速带着恶意这样冷笑着，一口喝干了手里的蔬果汁。

“那么，钱呢？”浪速很现实冲约瑟夫问了一句。

“啊？啊！”约瑟夫这才从金钱堆起的幻梦中苏醒过来，忙笑脸相迎道，“对对对，先领钱，先领钱！”说着，他站起身来，带着浪速向吧台走去。而此时，场地内，下一场比赛已经开始了，众人的注意力已经重新转向场中，但饶是这样，还有三四个热情的女赌客半路里杀出来用她们涂得血红的嘴唇“袭击”浪速。幸亏约瑟夫“舍身救驾”，硬是用自己的老脸替浪速挨了几记热吻。

趁着约瑟夫被缠住的机会，浪速无情地撇下他，自己径直走到吧台前。艾夏茶褐色的眼睛迎上了他的目光：

“打得不错啊。少有新人一开始就能打成这样的。”

“谢谢夸奖。——我的奖金呢？”

“哦，在这里。”艾夏接过旁边的书记员玛莎点好的厚厚一叠纳赛尔，递到浪速面前。

“等一下，等一下！”约瑟夫挣脱香艳的纠缠，抢到吧台前。

“你的佣金是吧？少不了你的。”艾夏冷冷地道。他唯利是图的本性，艾夏了解得一清二楚。

同艾夏一样，浪速也看穿了约瑟夫，也不多话，很爽脆地从那一叠纳赛尔当中抽出五百来，扔给了约瑟夫，就像扔给一个乞丐一样。

约瑟夫是那种即使你把钱团成一团扔在他脸上，他也会眉开眼笑地捡起来展平藏好的人。所以丝毫不觉得浪速的举动有什么不对，乐呵呵地“笑纳”了那五百纳赛尔，以手指沾着唾沫一张张慢慢数着。

“那么，下面你打算怎么办？”把数钱的约瑟夫搁在一边，艾夏习惯性地将一杯苦艾酒推过来，继续和浪速进行着对话。

“唔……我想大概是先找个地方住吧。”浪速想了想，说。的确，“下面该怎么办”这样的问题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对于一个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死在角斗场上的角斗士来说，“明天该怎么过”，“除了角斗之外该做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是没有必要考虑的。所以他努力地考虑了一下，才含糊地回答艾夏。

“诶？”艾夏因为不了解浪速的来历，所以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你还没有住处吗？你是第一次来王城吗？”

“不，不是的。”浪速摇摇头。

“那你……”

“他这小子是个角斗士。今天刚从角斗营出来。”约瑟夫头也不抬地插了一句，继续开始第二遍数他的钱。

“诶？”艾夏更吃惊了，美目圆睁，求证地望着浪速。

浪速点点头。

“那么说……你是今年的……血斗士？”因为惊讶，艾夏话都有些说不连贯了。

“是的。”浪速毫不在意地轻轻承认了。这个荣誉称号的主人远没有别人那样对它看重。

“啊，难怪……”艾夏咂了咂舌。这个小动作竟流露出一些小女孩子的天真，看得浪速有瞬间的恍惚。眼前这个黑发的冷艳女子，似乎身上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神秘气息，令他一点点地萌生好感。

在浪速有限的二十年人生当中，并没有多少与异性接触的经历。除去母亲不算，留在他记忆皮层里的异性，似乎也就只有吉诺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与自己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克鲁泽家的坎蒂；还有就是曾在帕特农神示所有过一面之缘的圣女沙雪了。除此而外，浪速与异性没有过什么接触，因此在面对眼前这个神秘而冷艳的女子时，浪速显得那么地笨拙与单纯。

他那很短的一恍惚，被艾夏敏锐的捕捉到了。

“怎么了？”艾夏问。

“没什么。有些累吧。”浪速轻轻地甩了甩头，无意在这种事情上多花心思。眼下先找到一个住处最要紧吧，天色可能已经快深夜了吧。总不能一整夜都呆在这里吧。

“如果不介意的话……”艾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浪速抬头看她，她灯光下红红的嘴唇柔和地张翕：“你可以到后面临时休息间休息一下。”

“啊！不必了不必了！”浪速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数完两遍钱的约瑟夫伸手拦在浪速身前，“这位小伙子的住宿，由我老约瑟夫包了。”

“你不会让人家挤在你那狗窝里吧？”艾夏嘴上可一点都不给约瑟夫留面子，讥讽地道。

“怎么会呢？”约瑟夫老脸一红，本来有这打算的，都不好意思再提了。只能直着声道：“现在我们这位可是有钱人了，应该住得更好更高级才行。”

“啊，这倒不必了。”浪速不在意地道，他对安逸舒适的住宿条件并没有什么兴趣，所有的钱都得用来赎回吉诺拉呢，“我只要有张床就行了。”

“那怎么行！”约瑟夫和艾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在这一点上，他两人倒是出奇地意见一致起来。

“有什么不可以？”浪速奇怪地望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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