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速背倚在铁栅栏上,喘着粗气。生铁的寒冷自裸露的背脊传过来,微微刺激着浪速的神经,让他的头脑稍稍有些清醒了。
对方似乎求胜心切,同时又对浪速血斗士的名声忌惮三分,所以一上来就是倾尽全力,力争及早分出胜负,避免陷入僵持的泥淖。两个人一个倾尽其力,一个是有意退让,所以形势从一开始就对浪速不太有利。加上浪速遵照着与艾夏的约定,上场便有意识地控制了自己的力量,结果让对方占尽了上风。
更要命的是,不知为什么,浪速今天从一上场就觉得有些乏力,无法集中注意力。好几次对方的兵刃都是贴着浪速的要害堪堪扫过,若不是浪速肉体经过这么多年的锤炼,几乎已经有了自动反应的机能,恐怕早就已经腹开肠破,倒下对手脚下了。上场精神恍惚,这在专业角斗士而言是不可想象的。浪速今天感觉就像中了魔一般,不管是攻还是守,都力不从心,毫无威胁。
“嗤——嗤——”倚着栅栏,浪速利用对方攻击的间隙拼命地调整自己粗重的呼吸,思考着对策。照这样打下去,恐怕不用自己放水,就会输了。而且,肯定会输得很惨。这条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了。艾夏这道请托,还真是不好办哪!
想到艾夏,浪速忽然心头一震,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升上心头来。难道说……
角斗场上的形势并不容浪速细想,对手可不会给予任何怜悯。浪速刚刚心头一震,对方已经调整好力量,发动下一波攻势了。
当,当,当,当,当……
左挡,右挡,侧闪,反击……
为什么?为什么身体会这样?这一招本该磕飞对方的连枷的!难道说是因为……
可恶!逼得这么紧,简直是想拼命啊!
——浪速身体疲于应付对方疯虎一般的进攻,脑子里也正掀着混乱的狂潮。
“嗤——”一个失神,躲闪不及,左肩肩肌被对方的连枷头划破,扯下一些皮肉。火燎一般的灼痛感狠狠地刺伤了浪速的神经,同时也将那种梦魇一般挥之不去的无力感强压下去大半。浪速的神经反应陡然敏锐,奋力挥出一记以攻代防,掩护自己往后退开一大步,拉开同对方的距离,然后飞快地扭头向吧台方向怒视了一眼。
——如蚁攒动的无数人头之后,那个黑发的女子正以手支颔,直望着自己。惊鸿一瞥间看不真切脸上的表情,但是,浪速的心头莫名的一阵烦乱。
——是她?会是她吗?她真的这么干了吗?
这种心不在焉的态度显然激怒了浪速的对手,他越发凶狠地挥舞着兵刃,步步紧逼,暴风骤雨似的攻击令浪速连气都喘不过来。一个不小心,手中的钉头锤被对方用力磕开了,然后,坚硬如铁的牛皮短靴狠狠地一脚踹过来,正中浪速的小腹。力道之大,竟将浪速整个人踹得倒飞出去一丈远。众人“啊”地一声惊呼。甚至已经有在浪速身上押了巨注的人破口大骂起来:“狗杂种!你干什么吃的?!”
“在这一片惊呼声当中,不知有没有她的惊呼?”不知为什么,倒飞出去的浪速在空中飞行的刹那,心头闪现的,竟是这个念头。
“嘭!”后腰重重地着地,眼前一黑,几欲晕倒。只是凭着角斗士的条件反射,浪速顺势向后一翻,卸去了一部分力量。饶是这样,小腹所受到的重踹还是严重地影响了浪速,跪倒在地上的他只觉整个体内如翻江倒海,全身性的痉挛使得一大包酸性的物质自胃管直冲上喉管,差点喷出来。
武器已经在刚才的打击中脱手飞掉了,身体的疲累已经到达了极限,小腹的痉挛已经解除了他所有的抵抗能力,最为致命的是:浪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恐惧感。这种恐惧,即便是在大斗技场上与三百人以命相搏时,都从来没有出现过;而现在,在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普通斗士与体内五脏六腑绞成一片的内外双重打击之下,浪速坚硬如钢的精神也被狠狠地砸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怯懦,恐惧,患得患失……种种负面的情绪纷至沓来,淹没了浪速。
“算了,反正是要输的,就到此为止吧。”
浪速心头一黑,这样想道。
——“你干什么?!”
仿佛暗夜里的一道闪电,怒吼划过空间,几欲撕裂浪速的耳膜。
又仿佛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浪速的头上,将他的头敲得“嗡”地一声。
浪速吃惊地抬起头来。在他的侧面,挤在人堆前扒在铁栅栏上面目狰狞冲着自己怒吼的,不是别人,正是苦艾酒馆的老板约瑟夫,那个外号“土狼”的家伙。
这个时候,他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嗜财如命,色迷迷软搭搭的感觉了,反正像一头发了怒的老狮子,恶狠狠地向浪速张开他的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来。
然而这愤怒的吼叫却使得浪速在那一刻灵魂通体一悚,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激灵灵连每一根寒毛都竖直起来。突袭而来的连枷的破风声是那么的尖锐而清晰;连枷头上带着刺的三个钢球,每一个的运行轨迹都是那么地明白而有规律。浪速昏睡了大半场的听觉与视觉似乎一下子回复了机能,开足马力运行了起来。听得准,偏头闪过;看得准,一把抓住系着钢球的铁链。奋力一拔,竟将对方拔了过来,整个人扑进自己的怀里。
于是,情形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武器的格斗变成了贴身的肉搏,力量在此时占了绝对的上风。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你压着我,我压着你,狠命地较量着筋骨的强度。看谁能扳倒谁。
赌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煽动了起来,越发兴奋地狂吼着,呐喊着,加着油,骂着人,场内一时间乱成一片。
“用胳膊绞他!用胳膊绞他!!”
约瑟夫在场边拼命地捶打着铁栅,奋力地叫喊着,面红耳赤的表情比浪速本人还要着急紧张。
“干!干!!”赌徒们一个个都红了眼,疯狂地呐喊。
风暴漩涡中的浪速,被压在巨大的身躯底下,咽喉被对方两手死死地扣住,腰则被对方死死地缠住,无法脱身。浪速也不是省油的灯,以牙还牙用两只手掌扳住对方的额角与下巴,意欲将他的脖子生生折断。幸亏对方死命犟住脖颈,才不至于命丧当场。两人形成了相持形势。浪速深深地明白,只要自己撑不到最后一刻,立马就会丧命。人在这样的万分危急的情况之下,往往会迸出庞大的生命潜能,做出平常难以想象的奇迹来。浪速能够克服头脑眩晕身体绵软无法呼吸的不利因素一直撑到现在,便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挺住!挺住!!”赌客们急红了眼,拥到浪速近旁拼命地吼叫,有人甚至恨不得从铁栅间隙伸进手去揪浪速的对手。
“咔咔咔——”气流从被扼紧的咽喉挤出来,发出怪异的声音。浪速的脖子已经变得膨大,一张脸胀得红中带紫,随时都会憋过气去,然而他手里就是不肯放弃,以全部的力气死命地掰着。然而,以无法呼吸的劣势去同呼吸顺畅力量绵绵不断的优势相抗衡,浪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败局。一口气再长,也终有气尽的时候;浪速再强韧,也无法超越生理的极限。当最后一丝气息消耗尽,整个身体已经因为痉息而血管凸胀,几欲爆裂了,浪速放开双手,用力地在地上拍了三下。
“当!”宣布角斗结束的钟声尖锐地响起,压倒了所有的嚣叫。
“认输了!”赌浪速对手胜的几个赌客疯狂地欢呼着,抱在一起大笑大叫着。而赌浪速胜的绝大多数赌客,一时间呆在那里,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浪速已经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才认输,他们仍然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一阵发呆之后,愤怒以加倍的程度倾泻出来,咒骂,唾沫,哭喊,嘶叫,各种小型的杂物,暴雨狂风一般袭向浪速。
在高举双手欢庆着的胜利者的脚下,浪速弓着背,痛苦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拼命地喘息。心脏猛烈的跳动,浑身无力的虚脱,都比不上四面八方袭来的侮辱与恫吓令浪速痛苦。在上场之前,自己还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欢呼的对象,一旦失败了,光辉的英雄立马成了万人唾弃的狗熊。如此悲凉的现实啊!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那么地心痛。这种心痛甚至远远超过了肉体的创伤。
突然,浪速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望向吧台。
吧台那边,却已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浪速正一腔愤怒无从发泄时,感觉有人拍拍他的肩。抬头一看,是约瑟夫。这个长相普通唯利是图的酒店老板,此时却是满脸同情,毫无责怪与不屑的意思。
“来,下场吧!”约瑟夫向浪速伸出粗大宽厚的手掌。
浪速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藉着他的扶助,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出了角斗笼,在全场赌客一片唾骂与口水之中,隐忍地来到了吧台前高脚凳上坐下了。
浪速愤怒的目光搜索着那个人,却丝毫不见踪影。
“咦?艾夏到什么地方去了?”约瑟夫奇怪地喃喃自语。
“哼。”浪速因为心头的怒火,牵动了伤势,捂着小腹闷哼一声。
“怎么样,没事吧?”约瑟夫关心地问。在他的心中,即使浪速偶尔一次失利了,也还是有着很大的潜在价值吧。这一次失去的,下一次再好好补回来就是了。——酒店老板内心也许正打着这样的算盘吧。
“没,没事儿。”浪速倔强地应道。“受伤的不是小腹”,这样的话他没法跟约瑟夫说清。
“今天怎么回事啊?状态有些不对劲啊。”约瑟夫看看浪速确实不像支撑不住的样子,于是稍稍放下了心,问玛莎讨了一杯饮料,递给浪速,并装作随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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