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如亲人死去的人的脸,满是无可排遣的哀伤。如此阴灰的天幕之下,色调黯淡的大斗技场中,椭圆形的场地上,一个孤独的身影,正吃力地用左手和腋窝夹着一把长木耙,耙弄着场地中间铺设的黄土层。
十多天后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的浪速,站在拱廊下,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那个广大空旷的背景下渺小落寞的身影,不知怎的,心头有种哽咽的冲动。
不用回过身来,不用目光对视,浪速便知道,那人正是与自己共过患难的生死之交——吉诺拉,那个为了让自己回复自由而付出了太多太多的吉诺拉,那个胖胖的、始终站在他身边的吉诺拉!
“吉诺拉——”浪速忽然被一阵自心底最深处喷涌上来的冲动所淹没,双手做成喇叭状拢在嘴边,用尽全力大声喊道。“吉诺拉,吉诺拉,吉诺拉……”回声在大斗技场内反射,折射,激荡,回旋,许久不绝。
角斗场中那个渺小的身影停下了,转过来。
于是,隔着近五十步远的距离,两位朋友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两具身躯都凝成了雕像,百感千绪,错杂丛生。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浪速喉咙里仿佛含着一枚核桃,有饮泣的冲动,却强行被按捺住,快步走向那个自己亏欠了太多的孤单身影。近了,近了,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五步,三步……
浪速终于在离吉诺拉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望着他,嘴唇微动,仿佛要说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怕一出口便是哭声!
吉诺拉就站在他面前。十多天没见,他的面容明显地消瘦下去了,原先的圆脸,在两颊的部位削出了可怕的阴影。蓬乱的头发,沾灰的额头,一双浅灰的眼睛仿佛隔了一层翳,迷蒙地呆望着浪速,似乎还没有弄清现在是怎么回事的样子。而浪速分明记得:那双眸子以前可是永远闪烁着欢快的光芒,源源不断地给予自己前进的勇气与力量。曾几何时,光辉的明珠蒙上了尘埃;曾几何时,璀璨的晨星掩上了阴云;曾几何时,明澈的溪涧枯涸成河床……
当浪速的视线最终停落在吉诺拉那条上了夹板,绑在绷带里的右臂时,就像被炽焰狠狠地灼了一下,钻心般的刺痛无情地咬噬着浪速的神经。浪速浑身一悚,目光慌乱地躲闪开去。
“你,……还好吧?”干涩的声音,像脱水的干木。
“嗯。”吉诺拉木讷地应了一声,却没有下文了。
“……”
“……”
“我……是来赎你的。”
“……”
“我欠你太多了。”
“谁也没欠谁的。”
“是我欠你的。如果不是你——”
“谁也没欠谁的!”吉诺拉突然提高了声音,头却沉重地垂了下去,看着自己左手里的耙子,“谁也……谁也没欠……都是命运的安排!”
“什么?”“命运”这样的字眼从身为一名角斗士的吉诺拉嘴里说出来,简直令浪速不可思议,他不明白吉诺拉这突如其来的激动是什么意思,呆呆地望着吉诺拉。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吉诺拉一词一顿地强调着,仿佛不是在对浪速说话,却像是在说服自己认同什么事情似的。
起风了。黄土的尘埃被风吹起,迷蒙着浪速与吉诺拉的视线。
“你到底在说什么?吉诺拉!”浪速踏上一步。
“别过来!”吉诺拉大喝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浪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吉诺拉。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回来?”吉诺拉低着头,大声地质问。
“什么?”浪速语噎。
“明明已经出去了!明明已经是个自由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这种地方来?”吉诺拉已经不像是在对话,倒像是在吼叫了。
“我……我是来赎你出去的。”浪速说。
“出去?到哪里去?”
“到外面去啊!你现在已经自由了,赎金我已经付清了。你现在跟我一样,也是个自由人了。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浪速激动地说。
“我现在能去哪里?”吉诺拉突然冷笑着反问。问得浪速一愣。
“我现在能做什么?”吉诺拉继续冷笑着,将他的残废的右手微微抬起来,送到浪速视线之下。就仿佛是举起了通红的烙铁,炙烤着浪速的目光。
浪速下意识地将目光闪到一边,不敢看他的右臂,也不敢看他,嗄声道:“我们……我们可以再组成搭档。我们……还可以一起做很多事情。很多事情……”
“比如?”
“比如……”
“比如接受你的怜悯和赡养?”
“……”
“比如成为你的拖累,成为你甩不脱的噩梦?”
“你说得太过分了!不就是折了一条手臂吗?”浪速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便微微着恼地大声道。
“只是折了一条手臂?”吉诺拉浅灰的眸子死死地钉在浪速的脸上,语气冰冷得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山,“你让我折断你的手臂试试看?”
浪速生气地望着他,大声地道:“你怎么这么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你不会已经忘了是谁打断我这条手臂了吧?”吉诺拉也大声反诘道。
“谁?你告诉我!”浪速坚定地说道,“我替你报仇!”
吉诺拉拿冷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浪速,半晌,以比千年寒冰还要冷的语气说道:“你真的完全记不得了?”
“我?记得什么?”
“酒神节那天,死亡竞赛的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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