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露说要回趟青岛老家，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我也没拦着她，李露眼睛湿润着，沙哑地说：“嗯。”然后转过身去，默默地收拾行李。

出门的一刹那，我拉住她的手说：“李露！”

“嗯？”

“票买好了？”

“买好了。”

“有座位吗？”

“没有，不过半路就会有的。”

“那你上车就到车厢中间躲着。”

“哦。”

“李露！回家别带太多东西，太沉你也拎不动！”

“我知道，还有事吗？”

“没什么了，”我说，“李露，钱都在抽屉里，你多带点儿，到了家记得给我打电话――”说着说着，我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哽咽，赶紧把目光转向窗外。

李露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我的身体，稀里哗啦地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用粉拳捶打着我的身体，说：“建军，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坐火车吗？你买了两大桶可乐，都被我一个人喝光了。我坐在你的腿上，我们一起听歌。一路上你都紧紧抱着我。你说爱我一辈子，一辈子啊！”

我连连点头说：“记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李露，我都记得！”

“建军，你还爱我吗？”我给她擦干眼泪，泪水又马上重新流出来。

我没有回答。

李露哭得更加厉害，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可是……你……不该……不该……怀疑我……你真是个混蛋！”

李露从我怀里挣出去，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关门的声音：“李露，你这回走了，还会回来吗？”

初秋的空气清新，天高云淡，一眼望不到边际，仰视的时候眼睛会忍不住胀痛。

李露一走，我突然间变得无所事事。周末一时发情，开车接了刘川和邓树，到学校晃荡了一圈。教学楼前的冬青更加茂密了，门口刚刚已经翻新过，弥漫着油漆的味道，以前我们经常喝啤酒的小店被重新规划，据说要修一个大型溜冰场。宣传牌上依旧贴满了各种招聘广告，其中一半是骗人的，另一半是骗钱的，但是当年我们都信以为真。宿舍还是老样子，锈迹斑斑的窗户，臭气熏天的气味，烂球鞋破袜子堆满一地。老大写在门口的“干掉某某某”几个大字还在，只是字迹有些模糊不清。几个小师弟恭敬地给我们倒水，假装少年老成。

从宿舍出来，我们三个溜达到小花园，一块儿蹲在石头上，抽了支烟。邓树捅捅我的胳膊，说：“八一，还记得这吧，当年你小子就是在这把李露骗到手的！”

这个花园不大，却是我跟李露爱情的见证。大一下半年，圣诞节那天晚上，在花园前面的广场上，我第一次拉起李露的纤纤细手，在银色的月光下，翩翩起舞。音乐是我们最爱听的《蓝色多瑙河》，李露那天穿着一袭洁白的长裙，她的长发披散到我的肩膀上，她的脸上洋溢着沁人心脾的笑容，她对我笑，我很快便融化在她的微笑中，我长时间亲吻着她的脸颊，头发，手指，一股暖流喷薄而出，我感到泪水已经在我脸上流淌，我知道那是幸福的泪水。

一曲终了，我如同一个浪漫诗人，俯在她的肩膀上，悄悄地说：“李露，我爱你，我对你的爱让我忧伤。”

那些青葱岁月的往事啊，如今已然恍如隔世，李露，这个我发誓爱着的女生，以及那些和青春有关的记忆，已经像蜘蛛一样在我的心里结网，落满了尘灰，却终究不忍触碰。

快到中午的时候，邓树接了个电话，说单位有事，要先走一步。刘川嚷着肚子饿，要去当年的集贸市场吃饭。市场没什么变化，卖得依旧是学生们喜欢的东西：光盘、打口磁带、旧杂志和各种明星照片。小吃店也跟当年一模一样，在一家陕西面馆，我和刘川每人要了一碗刀削面，老板问我们加几个鸡蛋。刘川摆摆手说：“不加鸡蛋，加了鸡蛋味道就变了。”

吃着吃着，刘川突然咽不下去了，红着眼圈说：“八一，你知道吗，我们其实都变了。”

刘川说：“人生充满着悖论，背叛和坚贞只隔着一条红线。”

那天刘川跟我说了很多话。刘川说：“建军，当年你往文学社投的稿子，一直不被采用，其实都是我在搞鬼，因为你的一生太幸运了――家庭和睦，钱足够花，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凭什么这么幸运？”

刘川说：“你知道踢球的时候，为什么邓树要替老大拼命打架吗？那是因为他亏欠老大太多，大一评奖学金，是他一手将老大拉下来的。一个人做了坏事，他的内心是不会平静的。”

刘川说：“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跟吕岚在一起，因为我虽然不爱她，但这并不能阻止我爱上她的钱。”

那天从学校回来，我心情一直闷闷不乐，刘川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永远的朋友，没有谁值得你一生守候。当初的誓言与青春、欢笑和泪水，只是生活跟我们开的一个玩笑，如今谜底揭晓，游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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