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露一个名叫王志成的老乡在三院外科当大夫，据说这家伙高中时期暗恋过李露，给李露送过贺卡，打过群架。后来王志成上了医大，这小子还整天傻呵呵地骑车来找过李露，穿着医大不男不女的校服，浑身散发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李露号称见他一回吐一回，后来死活不愿意跟他见面。这小子色心不死，继续写信骚扰李露，李露那时候已经跟我不清不白了，每封信必先让我过目，有一封写得挺煽情：天已晚/为何你静静坐在那里/夜已深/为何你静静坐在小河边/为什么你的泪儿留在襟上/莫不是你/想起那过去伤心的往事/亲爱的，不要悲伤/人生如梦幻/只要你抬起头来再看我一眼/只要你不要哭/我还是爱着你……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小子抄的歌词。
大学时候，因为这封酸不溜丢的情书，我经常半真半假地吃点儿闲醋，动不动挖苦李露有一个“肉麻情人”，瞧不起我这大老粗，李露笑嘻嘻地揪着我的耳朵说：“我告诉你多少遍了，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看不上他！”大概是小女人的虚荣心作怪吧，李露特别喜欢我吃醋的样子，看我气呼呼地坐在地上，她在一旁美滋滋地，笑得像一滩融化的冰淇淋，显得既油腻又甜蜜。
我们结婚的时候，王志成还带着老婆去了，我对他稍有印象，这小子长着大方块脸，灰不溜秋像台电视机，旁边的老婆尖嘴猴腮，鼻梁高挑，要不是仔细看，会以为是条哪儿跑出来的牧羊犬。给丫敬酒的时候，王志成死盯着李露看了半天，端起酒杯一口闷下去。李露被他看得有些慌张，面颊微红，含情不语，我明白其中的含义，丫就是想问问李露，真夫妻没缘分做，做对狗男女看有没有机会。
我跟李露结婚后，王志成还断断续续地给我家李露打电话，听说这小子现在三院是个人物，月薪上万，红包成堆，是个十足的摇钱树。当医生两年，就在丰和园买了个三居室，老婆淘汰了好几个，三院年轻人都知道他是个割包皮的小富豪。
跟李露要了王志成的电话，拨通了说明了一下情况，问他能不能帮忙。这小子还真麻利，不一会儿呼呼赶到病房，趴在刘川床头仔细看了一下，又跑出去跟值班大夫沟通了半天，最后回来说：“你朋友的病本来问题不大，只是托了太长时间了，病情恶化……”
都在江湖混的，他说了一半我立刻心领神会，借故把他叫到门外，从包里掏出一千块，偷偷塞给他，说：“王大夫，这事您多费心，病人是我最好的朋友，钱不是问题！”
王志成假意跟我装孙子，推脱说：“医院有规定，不允许收病人红包，这个……”
我最瞧不起这种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的贱人，低声骂了句“操，你丫别跟我客气，收谁的不是收？”
这小子被我说的不知所措，一张大脸一阵黑一阵红，吭哧了半天，不敢伸手。
我心中暗笑，笑呵呵地把钱装回自己兜里，说：“王哥，我知道你们管的严，故意吓唬吓唬你，没想到王大夫果然医者父母心，真是难得呀。”
几句话把王志成哄得摸不着头脑，嘿嘿嘿嘿地干笑。我问他刘川的病情到底能不能治，这小子哼唧着说：“能……只不过……手术费大概要花十几万……”
下午，邓树和赵欣楠赶到医院看望刘川，刘川仍然昏迷不醒，邓树跟我商量怎么办，我把王志成的话转达了一下，说我刚把钱汇给黄仁发，手头正紧，估计只能拿个四五万，然后问邓树能掏多少。邓树盘算了一下说：“明天一早，你准备好你的四万块钱，剩下的你就别管了！”
邓树的这次的举动令我特别奇怪，悄悄问他要不要跟赵欣楠商量一下。邓树不屑地看了赵欣楠一眼说：“别以为就你跟刘川关系铁，我他妈的也不是那种没义气的人！”
其实我也不知道，在刘川的心目中是否还如当年一样，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楚小瑜那件事一直让我心存余悸，如刺在喉，要不是刘川此刻昏迷在床，我一定不敢面对他。
傍晚的时候，刘川逐渐恢复了知觉，我叫了他一声：“刘川！”
刘川稍微侧了一下身子，说：“刘总，这次真是麻烦您了，钱我一定会还你，你欠小瑜的……你……”
刘川话没说完，眼泪汩汩而出。
跟邓树从医院出来，沿着玉河走了一段，岸边的月季花开得正旺，花香一阵一阵袭来，沁人心脾，河边几个老人坐在马扎上钓鱼，我们路过的时候，老人正高高挑起钓竿，一条小鱼挂在竿头，正在左摇右摆，拼命挣扎。我问邓树：“刘川会不会这么恨我一辈子？”
邓树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咳嗽了两声问我：“要是李露结婚前背叛了你，你会不会原谅她？”
“我不知道，”我说，“刘川的事我肠子都悔青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请求他原谅，邓树，你帮帮我……”
邓树看着对岸上钩的鱼，沉默了半天，突然说：“其实我们，都是可怜的人……”
晚上回家，李露炖了排骨汤，开启开一瓶啤酒放在桌子上，冲我一脸淫笑，谄媚地问我手艺有没有长进，满目虚荣地等我夸她几句。我却没有兴致，勉强喝了一杯啤酒，怎么也吃不下饭去。李露一脸失望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眼睛里泪水朦胧。我摆摆手说，没什么，然后起身进卧室，关了门躺在床上抽烟，脑子里翻江倒海炸开了锅，觉得自己就是渔人钓竿上那条危机重重的鱼，被生活的钩子牢牢地挂住，悬在空中，随风飘浮，强忍疼痛拼命挣扎，不过是为了那一丝渺茫的逃生希望。
那么，究竟是谁设下了长长的鱼线，又是谁为我布下了诱人的鱼饵呢？
说白了，我跟刘川之间所谓的交情，不过是一枚脆弱的蛋，外表光滑如鲜，磕破之后，立刻一塌糊涂，闹不好惹得浑身腥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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