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凄凉,杨树上的叶子被一扫而光,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在风中摇摆,黑暗中宛若女人的身体,赤裸得有些凄凉。秦皇岛的冬天经常无缘无故地刮风,湿润的海风里夹杂着一丝腥臭,像仇家的巴掌抽在脸上,硬得厉害。
胃疼得厉害,吃了几片服止宁,抱着枕头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竟然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被仇人置身荒漠之中,狂沙大作,饥渴难耐,我跌跌撞撞地跑进一个荒废的城堡。在城堡门前,我竟然看见李露的身影,她满面尘灰,面容憔悴,令我很心疼,我恨她,但是我忍不住心疼。李露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一个人抱着我送给她的一大堆毛绒娃娃。李露看见我,立刻转身逃走,我在背后声嘶力竭地叫着他的名字,问她愿不愿意给我一起回去,李露回过头来,泪流满面地摇着头说:“太晚了,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醒来已经是傍晚,胃不那么难受,出了一身冷汗被子上湿漉漉的。每年深秋初冬,我都会大病一场。老大曹志凡说我是作孽太多,上天派人来找我索债,让我血债血偿,说得我心里一阵阵发冷。李露觉得我是心思太重,积劳成疾,帮我请神许愿,还从老家带回来几道灵符,放在床头的抽屉里。其实我知道自己的毛病,主要是水土不服引起的。我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整整十几年,但是我突然发现,我其实根本不了解它,我的身体已经进入了这个城市,而我的灵魂,一直徘徊在它的边缘,不敢靠近,无法融合。
站到窗边,凝望眼前这座暗藏杀机的不夜城,中山路上依然熙熙攘攘,几个老牌子酒吧霓虹闪烁,门口停着几辆挂外地车牌的本地车,香水、口红、高跟鞋、洋酒,星罗棋布,城市的夜晚繁华而喧嚣。一个司机酒后驾车,被交警拦下,正在无理狡辩,后面排起了长长的车队,叫骂声、抱怨声响成一片。一个孩子朝乞丐面前的盒子里扔了一枚硬币,老乞丐跪在冰凉的马路上,对着恩人不住地作揖磕头。我满心怅然若失,那个本性善良的孩子,长大后会不会和我一样,遁入红尘,如一株野草随波逐流,欲望的洪水,是否会将那微不足道的善良淹没其中。
洗了个澡,浑身舒服了许多。坐在沙发上,把白天的事情重新理了理,想起宋子建心里又恨又恼。平心而论,我对宋子建确实不薄。这混蛋当初在宏发受尽刁难,一分一厘挣得都是血汗钱。每年七月,葡萄收购的季节,宋子建在乡下一待就是两个多月,领着一群装卸工到田间地头跟农民讨价还价,风吹日晒,又脏又累,折腾得满脸漆黑,浑身精肉,像个非洲难民。回来之后,一头扎进车间里,从采收筛选、葡萄去梗到捣皮喷淋,干的都是农民工的活儿。要不是老子慧眼识珠,一手将他从三尺冰窟中捞出来,这混蛋一定被司胖子摧残得不成样子了。到燕山之后,我一直把他当作玉石悉心打磨,工资奖金翻了一倍,仓库里的赠品他随便往回装,过节的时候还额外给他不少红包。今年夏天,宋母来市里看望儿子,我亲自买了东西开车去看她。老疯婆子刚从乡下赶来,穿得邋里邋遢,浑身上下恶臭难闻,熏得我直想割掉自己的鼻子。我把两盒洋参送上说:“伯母,这是我孝敬您老的。”老太婆感动得紧紧抓住我的手说:“孩子,谢谢你啊!”一句话叫的我十分别扭,心想上有皇天,下有后土,中间有爹娘,孩子是你随便能叫的?
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嘴上说:“应该的,应该的!”
老太太做了几道农家菜,盛情邀请我留下吃饭,我也不好拒绝。饭菜端上来,老太太上座,我跟宋子建并肩坐在下手。老太婆坐在凳子上,一会儿指甲,一会儿打个饱嗝,一嘴臭气熏得我满脸泪光。席间还不住地用自己的筷子往我碗里夹肉,搞得我一阵恶心,只好推托说:“阿姨,不客气,我自己来!”那顿饭吃得我十分难受,快吃饱的时候,我不小心掉到桌子上一块红烧肉,老太婆伸出鹰爪一把抓起来,若无其事地放进嘴里嚼开了。
吃完饭送我回来的路上,宋子建突然说:“刘总,其实我知道,我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
我一脸惊悚,不知道此话从何说起。宋子建沉默了一会儿,颇有感慨地说:“刘总您放心,就冲您对我的这份情谊,就算您哪天让我往火坑里跳,我也绝无二话!”宋子建说话时一脸正经,胡须微颤,貌似真诚,可惜到底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我赞赏地看了这小子一眼,心想这就是钱的妙处,你可以不喜欢你的玩伴,但是你必须服从游戏规则。
想起来真让人心寒,前几天还号称为我上刀山下油锅的人,转眼间竟然恩将仇报,甩身离我而去。
打电话约邓树到“战国茶楼”喝茶。那天亲眼目睹邓树对老婆赵欣楠大打出手,闹得天翻地覆,之后一直没跟他联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安慰安慰他,顺便把宋子建的事情跟他说说,向他讨个主意。邓树久历官场,对于背后搞人很有一套。
邓树低声说他正在外地开会,不方便接电话,一会儿再给我打过来。
自己要了份功夫茶,一边喝一边抽烟,绞尽脑汁地琢磨干掉这个混蛋的对策。清理门户是必须的,燕山再怎么缺人,也不能留一只狼崽子在身边,关键是怎么让他走得臭名昭著,最好永世不得超生。搞个屎盆子扣宋子建头上,库里的灯笼、字画、水晶还有其他零碎,虽然不值钱,但只要他伸手拿了,就算侵吞公司财物,加上私作假账,欺瞒客户,这些罪名足以把他搞臭,然后让晚报的马记者帮忙写篇社会新闻,让这个混蛋上一回头版头条,至少在秦皇岛没法继续混。
正考虑间,手机响起来,是我的镇长情人打来的。接通之后,直截了当地说她此刻正一个人在北戴河宾馆,问我还想不想搞?真是闭门家中坐,肥猪来拱门。一直以为这个小妇人结婚之后把我忘了,没想到今天竟然主动送上床来。
开车往北戴河的路上,胸头的气消了一大半,心想宁在菩萨头上放屁,不在小鬼旁边打嗝,宋子建现在是燕山的台柱子,跟我的经销商混得死熟,万一把他逼上绝路,这小子狗急跳墙,到头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白白便宜了司胖子那只恶狗。
抄起手机给宋子建打电话,打算说几句柔情蜜意的话,再答应给他涨八百奖金,把矛盾缓和一下。宋子建一开始拒接电话,再三地拨打了几次,终于接通。我佯笑了几声,问他还生不生老兄的气?宋子建一阵冷嘲热讽,说:“刘总,我只是燕山的一条狗,家贫的时候可以替您看家护院,现在家业兴盛,刘总又想吃狗肉了吧!”
我说:“哪里的话,子建,好歹这么久的交情,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待……”没等我说完,宋子建奸笑着说:“刘总,你对兄弟实在体贴,连上床的照片都存在手机里啊。”
我不由得惊慌失措,心想一定有人在搞鬼出卖我,宋子建的放在我手机里,怎么会被他发现?
我把心一横,放狠话说:“姓宋的,你别忘了你从宏发带出来的信息都在我手里,司胖子心狠手辣,我可不想看着你让人家报复啊!”
宋子建一副无赖口吻,嬉笑着说:“刘总,您可真够孝敬,老子的安危不用您操心,司总正跟我在一块喝酒,要不还是让他跟你说几句吧!”
完了,中计了!我心里猛然一沉,车身一歪,突然侧向路旁的护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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