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多，大街上车少人稀，冷冷清清，沿街的店铺的老板们都已经闭门关张，回家过年，偶尔一对情侣，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嬉笑打闹，幸福得忘乎所以，令人羡慕不已。

警车开得不快，慢腾腾的像个吊儿郎当的醉汉，路灯照在我的脸上，我的眼前忽明忽暗。暖风打开着，车里热烘烘的，一阵困意袭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眼睛一阵酸痛，忍不住流出泪水来。四眼胖子在宾馆里那一拳出手够狠，铁拳正中我的面门，刚才惊魂未定，没觉出来，此刻才发觉脸上肿得老高，火辣辣的，眉骨也疼得厉害。两个家伙在前面有说有笑，我被关在铁栅栏内，内心一片茫然。

折腾了半天，连气带饿，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抽搐着疼，赶紧趴下把肚子顶在靠背上，冷汗顿时冒出来。两只小鬼回头瞪我一眼，凶巴巴地说：“站起来！站起来！妈的少跟我装可怜，老子不吃这一套！”

我强压怒火，咬牙晃晃悠悠从座位上站起来，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头疼欲裂。车子过了奥体中心猛然打弯加速，我脚下没站稳，身子撞向车门，头磕在车窗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二鬼见状，顿时手舞足蹈哈哈地乐开了花。我知道这两毛贼胆敢这么放肆，必然是受人指使，现在我是阶下囚，人在矮檐下，只能忍气吞声地装孙子。想到这里，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该打个电话求救。摸了摸兜里的手机，琢磨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想想自己混得真够可怜，在这个城市里住了将近十年，酒肉朋友像垃圾一样堆积如山，如今大难临头，装好人说风凉话谁都会，真正肯替老子出头的又能有几个呢？

公检法系统倒是有几个熟人，河西分局的老陈算是够义气，以前经常一起喝酒、打牌、搞腐败，不过上次托他办事，收了当事人五万好处费，他的三万被我黑掉，至今还没给他。那段时间，老陈隔三差五地给我打电话，躲躲闪闪地提起钱的事，我左推右推，后来干脆玩失踪，电话也不接，短信不回，最后一毛钱没让他沾上，这厮肯定还在为上回的事儿恨我，打死再不好跟他开口。

想了想，还是找邓树帮忙，怎么说也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上大学时我最恨邓某人，骂其仗着有个好爹为非作歹，实属浪荡公子无能之辈，背地里多次用嘴巴辱其妻妹，邓树也一直瞧不起我，大二那年元旦，我喝高了，进门之后，趴在邓树床头狂吐了一通，这家伙凝眉瞪眼，一脸不情愿地扶着我说：“八一，你快醒醒，你要是想吐的话，就到外面去吧！”我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用力蹬掉脏乎乎的靴子，把臭脚蹬到邓树的被子上，我的身上沾满了黑乎乎的尘灰，嘴角淌着口水，裤裆里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的尿液。邓树有些急了，沉着脸冲到前来嚎道：“姓刘的，你给我滚起来，别像只死狗一样赖在我的床上！”然后这家伙一把将我摔在地上。第二天酒醒之后，邓树依然不依不饶，让我主动跟他道歉，请他吃顿饭才算结过了这个梁子。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求他了，拨了几次，都被对方挂断，想想还是算了，这么晚，这小子一定睡死过去了。又拨了金大牙电话，杜海涛是他帮我找的人，如果事情败露，这件事他也躲不了干系，只是现在真相未明，还不到分责任的时候。电话接通之后，我压低了声音说：“老金，杜海涛可能出事了。”金大牙迷迷糊糊吱呜了几句，开始天上地下胡说八道，我正要发作，他老婆抢过电话说：“老金他喝多了，你有什么事明天再打吧！”然后再也没有信号。

我悻悻地装起手机，心里万念俱灰。

车到公安局门口，四眼胖子把车门打开，说：“到站了，刘经理，你他妈还打呵欠！我让你打！”高高举起拳头就要揍我，被瘦子拦下，说：“到局里了，闹大了不好……”俩人推推搡搡把我弄到一个临时看守所里。

房间里阴暗潮湿，只有一只破沙发，几张旧报纸，地上还有几块砖头，我此时冷得厉害，浑身冰凉僵硬，嘴唇发紫，挤在墙角有气无力地打颤。报纸大概是去年的，借着窗户透进来的灯光，我看见依稀可见“燕山”的大幅广告：“燕山庄园，情系一生”。广告词是从几百条参赛作品里面挑出来的，宋子建觉得另外一条“阅尽美酒，唯有燕山”更好，但是楚小瑜更喜欢前者，最后我依了楚小瑜，塞给宋子建5000块奖励。往事白云苍狗，楚小瑜已经远遁他乡，宋子建弃我而去，当年风光无限的我，也已经沦为囚徒，就像面前这张报纸，被人遗弃在角落里，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迷迷糊糊竟然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发烧了，嘴唇干裂，手脚滚烫，躺在地上浑身酸疼。电话突然想起，是刘川打来的，一开口就埋怨了我半天，说：“当初管好自己的老二，你就是不听，就图一时痛快，你想想，你对得起李露，对得起父母吗？”我握住电话，沉默不语。刘川说：“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把锯掉也没用了，赶紧掏钱活动一下，有什么能帮你的尽管说，这么多年兄弟了，唉……”我强打精神，说：“能不能先到吉野家给我买份盒饭……”

三年前，当我和李露从灵鹫峰上的菩萨顶走下来的刹那，我开始相信宿命。有些人注定生活在风口浪尖上，有些人注定堕落红尘中，有些人注定命犯桃花，有些人注定要把绿帽牢牢套在头上。我一生只佩服一个男人――村东的老枪叔，鳏居三十多年，从来没有绯闻，是方圆几十里著名的光棍儿。老人家无儿无女，无欲无求，住三间祖传的土坯房，抽旱烟、吃野味儿，喝五块钱一桶的散装烈酒，咂得酒盅滋滋作响，喝醉之后蒙上被子倒头便睡，其间呼噜震天，屁声隆隆。老枪叔没有信仰，没有追求，一生最大的梦想是跟村东头的黑妮睡上一宿，赤身肉搏八百回合。老枪叔说：“这娘们儿，俺想了大半辈子，能睡她一宿，俺此生也算没白活了！”

这些年来，我像一个十足的败家子，恣意挥霍浪费，不懂珍惜，直到众叛亲离，冤家找上门来才发现手中已经空空如也，没有一张能出的牌。只是我一直也没搞懂，红尘猛虎，美人蛇蝎，万般皆有毒，我为什么还要对它恋恋不舍？女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叶红说我没正经，只知道床上操练，一见面就想乱搞，跟畜生没什么分别，跟我在一块儿舒服有余，情调不足。镇长情人发起骚来，偶尔半含幽怨地夸我是个好人，只是对她简单粗暴，不够温柔。赵欣楠认为我俗，喝棒子面糊糊长大的，张嘴满是土腥味儿，农村出来的一介地摊货色，根本拿不上桌面。楚小瑜觉得我花，嘴上一套背后一套，一百八十个靠不住。还有，李露，这个让我捉摸不定的女人，时至今日，老子被她搞得头顶绿帽儿，身披绿衣，眼冒绿光，口呵绿气，浑身上下绿油油一片，照常理我本该恨她，但是我承认，我恨不起来，就算我的心坚如磐石，想起这个女人仍然会万般柔情，化作春水绕指柔。李露不在的这些夜晚，我曾经无数次在幻想中让时光倒退，回到那个充满荷尔蒙味道的夜晚，在校园花丛的石凳上，我鼓足勇气，撩起她的短衫。李露躺在我怀里，她的身体像一条蛇一样光滑而冰凉，令我无法自拔，她忧伤的眼睛是一口深深的潭水，深不可测，陷进去将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天刚蒙蒙亮，刘川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进来，手里果然拎着一大份盒饭、两只炸鸡腿、还有一瓶矿泉水。我正饿得五迷三道，没顾上跟他多说，龇牙咧嘴地猛吃起来。炸鸡腿味道不错，嚼得满嘴流油。吃着吃着心里疑云重重，越想越不对劲儿，刘川好久不与我联系，怎么会突然给我打电话？警察的行动如此保密，刘川又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而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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