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杈照进来,斑斑驳驳,仿佛一张阴森恐怖的麻子脸。屋子里依然冷清,屋檐上挂着冰柱,玻璃上结着窗花,我蜷缩在水泥地上,像一只生病的丧家犬,不能动弹。对面墙上红纸黄墨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写得歪歪扭扭,犹如猪啃驴嚼,却苍劲有力,威严庄重,透着一股恶狠狠的杀气。
我以前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闲得发骚,感叹什么商海沉浮,人生飘渺,抱怨世间广厦千万,没有我安身立命的一处小窝。想不到混来混去,这里竟成了我的最后归宿。大学时读过一本箴言集,上面说“一失人身,万劫不复”,这句话说得十分装逼,万人仰慕,道理却简单明了:一个人作孽太多,早晚有一天会遭天谴,饱尝大火大热、大寒大冻、大坑大谷的刑罚。这些年只顾享福了,吃澳洲进口的龙虾,喝两千块一匙的菌汤,送出去的礼物件件价值不菲,钱财大部分被我挥霍,打了水漂。现在终于中了传说中的三世因果,十世轮回,一切颠倒过来,我摇身一变成了阶下囚徒,头发蓬乱,脸上肮脏,浑身恶臭,刘川从小店里买来的廉价盒饭,我捧在手心,如获至宝。
真的饿坏了,顾不了那么多,坐在地上,对着嗖嗖的冷风,狼吞虎咽地消灭掉大半份盒饭,牙齿冻得咯咯直响。肚子有了底儿,身体也逐渐恢复元气。刘川蹲在我身边,假惺惺地替我出主意。刘善人性格温顺,不擅演戏,说话的时候台词虚伪,演技拙劣,愣是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听得我一阵阵毛骨悚然。骗子实在可恶,我已屡受其害,磨出一副钢盔铁甲,这世间谁也休想在我面前扮黄盖。
刘川没有意识到,继续一本正经地劝我:“不行就主动交代了吧,争取宽大处理……”我没心思看他兔死狐悲地出洋相,伸伸懒腰,打个饱嗝,用指甲剔着牙缝里的鸡肉,一脸疲倦地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刘川,谢谢你的饭!”
刘川不死心,还在念叨着他的那些馊主意,大意无非让我缴械投降,认罪伏法,进局子吃几年公家茶饭,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我索性闭上眼,慢慢回想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昨晚在警车上,无意中听两个小鬼说这次是市局的行动,司胖子大奸大恶,手眼通天,多年来练就一身摆弄衙门官差的本领。借刀杀人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只有他能做得出来。不过,衙门里的人一向脸黑手黑,收了恩惠才肯发兵,相信这家伙此役也一定是动了血本。只不过妖女姚娜从何而来,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肥猪拱门?难道刘川真的跟了司胖子,成了他的爪牙?难道一开始就是司胖子布下的迷局,刘川跟姚娜也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想起姚娜临走前一再让我原谅她,让我心里更加猜疑。
这些年来,我机关算尽,心思用绝,从司胖子手上捞了不少便宜,自以为占了上风,暗地里却是险象环生,一步步都让此猪牵着鼻子走,带到锅熟汤沸,我已成了他的盘中之物。
刘川又在旁边嘟囔了半天,见我心不在焉,停下来问我:“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打算?”
刘川一边说一边偷眼看我,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遮掩了半天,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刘川此行一定是带着任务前来卧底,问明我的牌路,偷偷给他主子报信,对方好先我一招布防。老子已经在宋子建身上吃了大亏,决不能再当冤大头。白了刘川一眼,抹了把嘴角的油花,把心一横,慢吞吞地问他:“刘川,有个东西,我不知道它值多少钱,正想问问你?”
刘川一脸疑惑,说:“恩?你说吧。”
我清清喉咙,皮笑肉不笑地说:“上学的时候,你被体育系那群混蛋围在寝室,指着鼻子骂娘,我看不过去,抄起家伙跟他们大打出手,额头上留下这道疤……能值多少钱?”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他:“大二那年冬天,你阑尾炎发作,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我跟老大冒着严寒把你抬到医院,轮流守了三天三夜,医药费我一个人掏,这情谊值多少钱?值多少钱!”
刘川一副铁嘴钢牙,誓死不屈的样子说:“老刘,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要是出卖你,我……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凶狠,冷冰冰地质问他:“我怀疑这件事有人出卖我,你猜……你猜……这个人会是谁呢?”
刘川被我问得满脸通红,想要狡辩,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唉……刘川,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你了,说吧”我说,“你到底收了司胖子多少钱,才肯替他卖命?”
刘川的心事被我猜中,木头一样愣在原地。憋了半天,开始故伎重演,痛哭流涕地装可怜,伸出巴掌拼命抽打自己:“八一,我出卖你,我不是人,姚娜是我安排的,可是……可是……你不要跟司胖子斗了,你……斗不过他……”
问题谜底终于揭晓,我猜得没错,姚娜事件果然是司胖子设下的局。我轻轻拍打着刘川的肩膀,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刘川,我们一直都是好兄弟……”
说完,脑子“嗡”的一下,浑身瘫软像一团棉花。
世间本无真菩提,大家都是凡夫俗子,大染缸里搅和久了,爬上来都带着一股骚味儿,又几经打磨,数番操摆,凡人都已修炼成精,怀揣杀人刀,身披软猬甲,所谓交情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罢了。我一心拿刘川当死党,自诩与他情同手足,想不到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他竟然出卖我,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捏着手里的水杯,喝了口水,对着刘川挥了挥手。
“刘川,你滚!滚!”话刚出口,我的鼻子一酸,泪水忍不住堆满了眼角。
刘川走得时候有些狼狈:他的头发湿漉漉的,额头上沾满了米饭,油腻腻的菜汤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刘川走在金子般的阳光里,似笑非笑,步履蹒跚,走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看,光线把他的脸劈成两半,一半鲜亮如火,一半暗淡似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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