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腊月已渐近新年，镇上人们开始操持着置办年货。刚刚下过一场雪，天寒地冻，光秃的菱枣树挂满树枝。树上的麻雀慵懒地叫着，偶尔平地里一阵鞭炮响，麻雀惊得原地跳几下，蹬落几片碎雪。几只公鸡蜷在我家墙角的木料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们的同伴在冰天雪地里遭受被屠杀的命运。
我姐夫从天津回家，到我家里看望老丈人，恰好李露跟我一起回家过年，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火锅。爸妈心情不错，让我放开量，陪我姐夫多喝几杯。
我姐夫拿出两瓶四特，牛逼闪闪地给我出题：“老弟啊，你做红酒这么长时间，姐夫考考你的眼力，给这瓶白的估个价？”
我接过来，握在手里看了看，包装粗糙，商标贴得歪歪斜斜，开盖一股子酒精的冲劲儿，跟市面上“二锅头”没什么差别，皱着眉头，看就一番，见我姐在一旁偷笑，心想必然里面有诈，说：“姐夫你欺负我没文化，拿块鸡血当玉髓唬我呢吧？”姐夫撇着嘴，端着酒盅继续装神弄鬼，笑而不答。老爸在一旁听得糊涂，催着我们少废话，赶紧喝酒吃肉。
酒过三巡，渐入佳境。我妈旧事重提，催促李露抓紧时间要个孩子，李露红着脸答应着，出去哄外甥女贝贝玩了。我嬉皮笑脸地应付着。我爸一脸严肃，说：“你小子把这个当回事，结婚三年了，房没一间，地没一亩，孩子也没影，你还晃荡个什么劲儿？”
我和我爸关系一直不怎么好，我觉得我爸脾气暴躁，我爸觉得我不务正业，从小到大给家里人添了不少麻烦。初一那年，我在学校学会了打麻将，后来一鼓作气连抽烟也学会了。那年暑假，因为偷我爸的烟卷，被他发现之后，吊在树上拿鞭子抽了个半死，打完了把我关在厢房里，不让吃饭，吓得我手脚冰凉，躲在墙角偷偷掉眼泪。我妈半夜偷偷给我送饭来的时候，我瞪着眼睛在黑暗中望着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些年我爸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脾气有所收敛。我也尽量跟老人家化干戈为玉帛，不敢再惹他生气。归根结底，我从心底里还是怕他的。给我爸倒了杯酒，甜言蜜语地许诺：“爸您放心，这次回去之后，我们一定好好努力，争取年底之前完成造人大计”。
我妈听得高兴，再三叮嘱我别抽烟，少喝酒，戒骄戒躁，还找出小姨的电话，让我有什么事不明白，跟她打电话咨询。小姨在校医院妇产科上班，整天向我妈鼓吹优生胎教的道理。我妈盼孙子心切，把小姨奉若神明。
我觉得好笑，连连点头答应。
姐夫喝了不少，一改往日低调作风，说话嗓门高了起来。大口喷着口水，跟我谈他的生意经，说：“建军啊，听姐夫一句话，钱放在手里始终死的，要让钱活起来，钱能生崽儿。”
我不动声色，举起酒杯给我姐夫满上，说：“姐夫你有什么好买卖，多照顾兄弟我啊！”
姐夫得意洋洋地微笑着说：“要是相信姐夫的眼光，就选两只股票吧，现在股市经过沉寂之后刚刚回暖，正是入市的好时候。”见我犹豫不决，姐夫继续怂恿我说：“贪婪与恐惧是投资的大忌，只有头脑而没胆量的人，是赚不到大钱的！”
这话说得我心里十分不爽，我姐夫近来狗屎运当头，跌一跤都能捡到金子。去年六月份，买进两支短线黑马，二十万满仓，买的时候三块六，捂了不到半年，翻了两倍。花七千多给我姐买了只缅甸玉镯，美得她神魂颠倒，挽着袖子跟李露显摆，洗手和面的时候都舍不得摘下来。去年我爸肠胃不好，姐夫驱车带着老人家看病，住院、陪床、缴费、给大夫送红包都是他一人包办，伺候得十分到位，我爸出院之后逢人就夸姐夫孝敬能干，俨然成了我们家里的功臣，仿佛我倒是外姓，不是他亲生的一般。那两瓶“四特酒”估计也是大有来历，瓶标上注着“贡品”两个字，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老爸喝得过瘾，头上冒汗，脖子通红，明里暗里夸奖姐夫，说他有眼光，有魄力，让我虚心跟姐夫学习，别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顿饭吃得十分郁闷。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这两年我虽说挣了点钱，腰包鼓鼓，也没少给家里添东西，可惜在姐夫面前，我永远是一副穷酸相。我姐夫是进京孝敬朝廷的贡品，我就是地摊上的一枚烂柿子，有人捡没人买。
往锅里下了点羊肉，闷闷不乐地哭穷说：“姐夫的眼光我倒是信得过，可惜我手头没钱啊，红酒这块儿你不清楚，跟这帮土匪做生意，根本没信誉可讲，只要有利可图，人尽可夫啊，外面都是三角债，债主天天逼着我要钱……”
姐夫知道我话里有水分，但也不好多说，干笑了两声，埋头翻腾出一块蟹棒，放进自己碗里。
李露在客厅逗贝贝玩纸牌。李露耍赖，被贝贝发现，哭闹着说：“舅妈不讲理，舅妈是个骗子，呜呜呜呜……”贝贝今年四岁，继承了我姐的伶牙俐齿，在家里说一不二，动辄以离家出走相威胁，闹得我姐十分头疼。
贝贝嘟着嘴跑到我妈身边告状，一家人哄堂大笑。我叫贝贝过来，摸出两千块塞给她，说：“舅舅给的红包，拿着，改天让舅妈带你买新衣服！”
贝贝拿了钱，立刻转悲为喜，爬到我身上，悄悄对我说：“舅舅，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
我说：“好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贝贝一把夺下我的酒盅，贴着我耳朵，压低了声音说：“舅妈让我告诉你，今天她想早点休息，舅舅少喝点酒！”
我朝里屋望去，李露正端坐在床头看我，李美人香娇玉嫩，面似桃花，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她的脸上，一片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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