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杜海涛都算是条真正的汉子，只可惜有勇无谋，浑身钢筋铁骨，脑子里装满大便，葡萄沟这一招走得太冒险，打得没水平，任务没完成，还平白损失了一个弟兄，给老子惹了一身麻烦。

对付姓魏的程序简单，这混蛋胆小如鼠，又做了亏心事，不用真刀真枪，只要拉到没人的地方，举起拳头一比划，立刻能让他浑身筛糠，裤裆湿透，再加上一通威逼利诱，就算割了丫老二他也不敢报警。司胖子跟他不同，这秃驴出身就不清白，心狠手黑，做事诡异，百年狐狸早已修炼成精，在河西区算得上一号，我刚从他的圈套里钻出来，心里仍然怕他三分。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人摆平这头瘟猪。杜海涛仰仗自己是黑道高手，混过腥风血雨，住过几天免费班房。在河西监狱镀金出来，又有金大牙撑腰，天不怕地不怕，只带了两名死党，就敢跟司胖子死磕，没被人剁成烂肉就算他福大命大了。

事情的经过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天傍晚，杜海涛领着黑仔和虾米在“江湖行”大吃了一顿，喝过壮行酒，许过平安愿，做了攻守联盟，交待完后事，开车到了葡萄沟，黑仔勘察完地形，提前设下路障，几个人埋伏在“宏发”周围的草丛中，伺机下手。司胖子这只老狐狸提前早有防备，晚上六点多从公司开车出来，汽车一颠簸，就知道遇见拦路鬼了，仔细一看果然有路障，立刻缩回公司不肯出来。过了半小时再开出来，后头已经多了一辆面包车。司胖子的车开得慢悠悠，杜海涛这群蠢货，趁着司机下车检查，一块儿冲上车去，却看不见司胖子的踪影。

杜海涛知道中计，但是为时已晚，只好硬往前冲，子弹上膛，刺刀磨光，半尺长的匕首顶在司机后心，让他调转车头往郊外开。河南司机十分乖巧听话，满嘴大爷地叫着，说只要不要他命，什么都好说。汽车沿着公路一直开到葡萄沟附近，河南仔趁杜海涛不注意，打开车门跳下车，玩命地逃走了。杜海涛正犹豫间，后面追兵已到，十多名壮汉从面包车上冲下来，围攻杜海涛。那一战打得十分凄惨：葡萄沟旁的空地上一片嘈杂，声音混合在一起，人影混合在一起，草丛、天空、树木、楼房全都混合在一起，汽车玻璃碎了一地，一块碎片插在杜海涛的脸上，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淌满全身。杜海涛手里的棍子上血迹斑斑，黑仔跟虾米拦在杜海涛身前浴血奋战，从葡萄沟一直杀到昌黎县城，杀到最后，黑仔腿上挨了一棍，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一名打手，另外一群人蜂拥而上，黑仔被活活砍死在半路。虾米打红了眼，咬牙切齿地拼命厮杀，一面作战一面让杜海涛先走。海菩萨身受多处刀伤，咬牙发动汽车，沿着东四街一路逃到供电局门口。

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杜海涛下了车，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宽广的大地托起他的身体。温度正如抽丝般慢慢消失。远远地，有人向他招手，手里拿着最迷人的糖果，可怜的孩子，吃吧，她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庞，她为他擦去泪水，安抚他的伤痛，他听不清她说什么，也看不清她的脸。他流血了，伤口疼得厉害，一阵咳嗽。月光柔柔地洒在他的脸上，恍恍惚惚，飘飘渺渺，他的身体宛若羽毛，在空中飘荡着，随风飞舞。海菩萨遥望着自己创办的调查公司，门前那块硕大的烫金牌匾，在月光掩映下洁白无暇。杜海涛躺在路边的草丛中，掩泪长叹，过了半天，才想起掏出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听筒响了好久，我拿起电话。杜海涛在电话里没有说任务失败，也没有说他正被人追杀，喘着粗气问我：“刘总，姓魏的已经解决了，礼物给嫂子寄不寄？”

那是晚上九点多，我刚刚给李露打完电话，心头百感交集。一碗泡面摆在床头，我吃了两口，胃里猛地一阵翻腾，泪水扑簌簌掉进碗里。我的手里握着一张我和李露的亲密照片，那张照片是大一那年寒假在火车站拍的，当时刚刚下过雪，四周白茫茫一片，路上积雪融化，又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我去车站送李露回家。照片上的李露眉清目秀，脸色红润，脖子上缠了一条长长的白色围巾，她躲在我的身后，满面羞涩，我则紧张得要命，紧紧抓住她的手，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

照完合影，我们把手里的报纸铺在地上，在车站广场前的台阶上背对背坐下，车站的行人来来往往，警察在指挥着疏导人流，提醒大家注意自己行李，偶尔有衣着褴褛的乞丐到我们身边要钱，李露就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交给乞丐。

李露把头从我的肩膀上探出来，嘴巴贴在我的耳旁悄悄说：“我爱你！”

抚摸着李露的照片，陷入对往事无边无际的回忆当中。李露的电话令我心寒，我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又把烟掐灭。“李露，我这辈子霉运当头，你不能撇下我，独自幸福……”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对着听筒挤出一个字：“寄！”

杜海涛没有立刻挂电话，犹豫了一下，说：“刘总，黑仔挂了，虾米受了重伤，能不能……能不能给点……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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