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业_植莉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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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失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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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傍晚,我沿着阴冷的林荫道回家。晚冬的湿雾在遭周飘移,附近的绿地和街道已是冷冷清清,阒无一人。那些平日在道上闲情散步的行人只影无踪,只剩下一棵棵被冬雨濯湿的树木,在半橙半紫的街灯照射下,冒着一层层水气。

因为疲倦,我走得很慢。世界上有一种疲倦,比精疲力竭还叫人难受,我感受到的就是这种疲倦。这种感觉即使不是心灵的冬天,至少也是寒冷的。仅仅半个月前,我不得不从业经工作了两年的公司辞职了。那是一家纺织品出口公司,我是营销部的文职人员。我大学一毕业就找到了这份工作,是很运气的。尤其是恁时,生活正考验着我。因为车祸,我的父亲和继母,一夜之间双双亡故,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植军,又刚刚考上大学。在那样一种家庭情境中,找到一份工作,就远远超过了工作的意义,它意味着生存,意味着希望,意味着春天总有一朝会到来。

彼时,我的上司是一位女性。在我看来,她是现代职业女性的典范。她青春已过,接近中年,看上去端庄、美丽、成熟。白天,她总是以自然得体的西式套裙出入在公司上层;夜晚,她又身着各式绰约多姿的长裙,闪耀在各种华宴晚会之上——在她身上时时透着一种令人敬服的独立与干练。在这两年当中,我所有的业务知识都是她传授的。因为我学的是档案管理,与商业文秘工作风马牛不相及。我从她那儿吸收了许多工作经验,甚至于她的见解,也占据了我的思想。大约一年前,她向总公司提交了一份报告,她希望能在公司推行一套新的销售方案。事实上,这套方案从根本上对现行的运行方式作了彻底的修改。我认为,在目前这种竞争激烈的情况下,她提出这样果断大胆的经营理念乃至改革措施,是值得嘉许的。然而,结果恰恰相反,她的报告未能说服公司上层,反而给几个素来对其职位虎视眈眈的人伺机利用。最后,她被革了职,离开了公司——而我,作为这一系列举措的热心拥护者,也受到了排挤。不过,他们对我很客气,给了我一个自动辞职的机会。

植军尚未毕业,在我需要工作的时候,我丢掉了这份工作。特别是现在,已经不像两年前。我所在的城市,是一个南方海滨城市。近些年来,它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浩繁似海的图腾景象,到处布满商机。来势汹汹的投资热潮,吸引了天南地北的人来,甚至一些十五、六岁的乡下小姑娘,也胆敢到这里来捞一捞世界,冒一冒险。但是,正像其他城市一样,生机勃勃的背后,却是前所未有的失业高峰——求职人数远远超过了就业机会,城里五花八门的失业者、下岗工人、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以及农村来的打工一族,汇成一支数量惊人的求职大军——一个职位,往往会有几十、上百个求业者奋争,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职业介绍所,都挤满了苦寻工作的人。昨天和今天,我四出奔走,徒劳往返。足足半月,人才市场、劳动力市场、各种就业招聘会,我都去了,依然一无所获。我觉得,与两年前相比,求职更加困难了。我清楚地看到,这个困难不因别的,正是因为城市的发展,不可避免的带来了竞争。

我回至我所在的那个街区。寂静的街道上,也只有我一个人。一点水珠从树叶间滴下来,落在我的面颊上,我感到一丝冰凉。虽然还未到深夜,但因了寒冷,街上行人全无,有的只是孤灯冷雾,犬吠寒风。

周围是那么宓静,除了我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没有其他声息。哪怕是一根针掉在地上,此刻也能听得出来。路很潮湿,经过一天的寒霈冲洗,路面很干净。街路的两旁,是一个个被雨水润湿的花圃,以及一块块沾满水珠的草坪。我在这条冗长、幽寂的街道上,走了约莫十分钟。倏忽,听见背后响起一个清脆的踢哒声。我调转身,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沿着街路面上的彩色方格,时而单腿,时而双腿地朝我这个方向跳过来。她身材纤细,像一棵小树苗。姜黄色的头发梳成两条小辫儿,每跳一格,辫儿就摇晃一下。她一脸专注地看着地面,没有注意我。她从我身边纵跳过去,我发现她有一双清清亮亮的大眼睛,嵌在睫毛底下扑闪着稚气的光芒。

她跳到我的前面去了。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她改变游戏,从街道的右边跳到街道的左边,然后又从左边跳回来,动作像小鹿一样敏捷。

“很晚了,”我步近她时,问道。“你还不回家吗?”

听到有陌生人问她,她没有半点羞怯或惊异。她翘起脸儿瞧了我一眼,一跃而起,又跳了两格。

“我玩一会儿就回去了。”她应声说。

“这么晚了,爸爸妈妈会焦急的。”我说。

“他们还没回家呢!”她回答说。现在她不跳方格了,路旁有一级矮矮的石阶,她就在这级石阶上,伸展开两臂,如走平衡木一样,在上面行走。

我想她的家一定离这儿不远,或许就在附近,于是便问她:

“你家在哪儿?”

“喏,”她指指街的里巷——我所住的那片居民楼说。“就在那条巷子里,我家住在一楼。”

“正好,”我说,“我也住那儿——我们一道走吧!”

“好吧!”她大人似的说。

“你叫什么名字?”

“海燕。”她继而问:“你呢?”

“植莉。”

“我们班里没有人姓植的。”她说。

我们结伴而行。准确一点说,我是走着的,海燕却是欢蹦乱跳。她虽然瘦小,但精力充沛,就像其他小孩一样。我问了她一两个问题,她就叽叽喳喳地讲了起来。她说,她父亲是个蹬三轮的,母亲是西郊开发区的一家皮革厂工人。我知道这家工厂,是外商投资建造的。在那片开发区里,外来投资商投资建造的工厂有很多,皮革、电子、玩具、服装、鞋帽都是他们热衷生产的产品。这些工厂每天工作时间长达十二小时,有的是十四小时,没有休息日,不但工作环境不敢赞颂,而且薪水低微。工人起早贪黑,每月挣来的钱只能维持他们的基本生活,很难有一点积蓄。此外,打工者都是短期录用,没有医疗保险和其他福利,往往一次疾病,就可以使他们一贫如洗——他们廉价的劳动根本无法使他们的家庭脱离穷困。半道上,她又大谈特谈她们的学校——是一所由农民工自办的小学——就我所知,这种学校通常得不到教育部门的拨款,很难达到国家教学标准——学校离我们这个街区不远,加之,父母工作都很忙,没时间顾及她,故而,她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上学和回家。

我们回到楼区,这时我发现我们原来同住在一栋楼房。她硬是要拉我到她的家里去玩乐。她说她已经做完功课,所以我答应陪她玩一会儿。那是底楼的第二间房子。她从衣领里掏出钥匙,它被一根丝带系着,挂在她的脖子上。她打开暗褐色的门,捏亮一盏电灯。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屋里满室狼藉,很难辨出房里的摆设——怎么说好呢?它就像一间狭窄的杂货库,柜子上、桌子上、椅子上都塞满了杂物。灰灰暗暗的窗口,好像蒙了一块帆布。靠墙的一角,勉强看到一张腐朽的木床,上面堆放着未洗的衣服乃至换下的床单。一只自行车内胎,挂在脏兮兮的墙上。角落里搁着水桶、拖把、脸盆、工具箱、打气筒,还有几件未干的衣服,晾在这堆东西的上面。屋里的一切都是暗沉的、没有色彩的,处处透着一种贫寒、凄凉、令人郁闷的生活气息。

我抬腕看表,已过八时。我走了一天,饥肠辘辘。我问她吃了晚饭没有,她说没有。我邀请她到我的住所吃晚饭,她很高兴地跟来了。相交不到半小时,她已然把我当作她的玩伴了。我们爬上六楼,——她一迈进我的居室,就发出一声童稚的惊叹。

“啊,植莉姐姐,你的房间真漂亮啊!”

“你自己玩一下,”我说。“我这就做晚饭。”

她一骨碌坐到椅子上。我的书桌很小——上面有两本杂志,她拿起其中的一本,翻开它,一本正经地读了起来。可是里面没有什么吸引人的插图,而是密密麻麻印满了铅字。她表情严肃地换了另一本——另一本同样如此,不过杂志漂亮的封面吸引了她,她捧着杂志,露出一副专心致志的懂事神情。扉页有一些小幅插图,她也认真地看了。

“植——莉?”她吃力地读着目录栏里的作者名字,突然喊起来:“植莉姐姐,这上面有一个名字和你的一模一样!”

“因为那篇文章是我写的——所以有一个名字和我的一模一样。”我说。

她发出一声孩童的赞美——带着一种幼童的那种天真模样——她说,等她长大以后,也要写一篇文章,印在杂志上。接着她谈起她那天在学校里学的一篇课文,问我想不想听,没容我回答,她便背诵了起来。我发现,这篇课文我们小时候就念过,现在她们仍然在念。她背得很流利,咬字准确,吐音清晰。我一边听她背书,一边忙乎晚饭。我用微波炉煮了两碗面条——往里加了两个鸡蛋、一棵青菜、一些肉松——她刚背完课文,我就把晚饭做好了。她似乎也饿了,因为她吃得津津有味,而且吃完以后,露出一副还想吃的样子。她的胃口这么好,证明她一定很健康。我把余下的汤盛到她的碗里,她亦喝了,喝得干干净净。吃罢晚饭,我收拾餐具,清洗干净。是夜,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我忖测她的父母可能归回,我不敢把她留得太久,就让她回家。临走时,她一再声明,只要有空,她就来找我。我表示应允,她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海燕走后,我轻松惬意的情绪,也随她一块儿走了。有时候,童趣是可以驱散心灵中的压抑、缓解生活里的愁闷的——在刚刚过去的一顿饭工夫,我忘记了我这一天来的糟遇,心之深层萌生出一种未尽的快意,便似与一个情投意合的人,畅怀共度数小时之后,那种难以言表的欢悦与畅意一样。海燕一走,我又回到现实中来,我不得不接着思索,如何应付我目前遇到的处境。

也许许多人有过失业的经历,可在我却是破天荒头一遭。这方面我毫无经验,现在却不得不独自一人面对它。这时候的我,经济拮据,没有朋友,唯一的亲人远在天边。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在我面前,生活好像除了严冬、风雨、困厄、疲惫,再没有别的涵意。想到这里,我心底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一阵阴风从门缝灌进屋里,我把心谷的寒澈归咎于这股邪风。是的——这是我的一个弱点——尽管在我的脑子里面,理智占据了绝大一部份,但有的时候,我思维中的理性,硬是受到最细微的另一部份的力量的侵扰,这种力量虽说微乎其微,但也足以使人心烦意乱,我不能忽视它——可以直面它,但不能纵容它。

我站起来,踱步到窗口,凝目望去——我想,这窗口简直就是城市下层社会的一个缩影——我的住所,是一幢座落在一条巷弄深处的六层楼房,里面栖居着四十二户人家,都是些普通市民和平民百姓。楼道里黑墨墨的,伸手不见五指,而且一年到头都这么黑。上楼下楼,到处可见污渍斑驳的墙壁和随手扔掉的脏物秽屑。我住在顶楼的一个单间,四壁是白灰水漆刷的砖墙,因年深月久,表层已东一块、西一块地剥落。窗外没有什么可看的景色,一带灰蒙蒙的屋顶。低瞰楼下——是又长又狭的街巷。由于这里的楼群挨得都很近,弄得四楼以下的房子终日见不到阳光,常年散发着混浊的霉味,纵使是在白天,也不得不燃亮灯火。

就是在这幢大楼里,我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居室,一直住了两年。我空自一人,行李很少,因而没有显得很窒息。相反,它是温馨的。我素来爱整洁,我把它拾掇得很干净,现在看起来,它是那么安适。地板纤尘不染,窗子擦得雪亮,悬挂着黄底白花的窗帘,墙壁也挂上了粉蓝的帏幔,——这些都不需要花很多钱,但这样弄一下,斗室陈年、单调的痕迹就看不到了。我一向认为,生活里没有顺顺当当的事情,无论身逢何种困境,我们都要有美好的追求。我坚信,我们每一个人都具有独特的、绝不雷同的天赋,不断地创造,会把我们各自的想像力激发到极点。我环顾一下这个容身之处。外面是风雨肆虐的世界——而我,正安身在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我不能气馁!我自慰,我不必把找工作的事情看得太可怕,身处逆境生命才能激扬斗志,——我不能向命运低头!许多人感到自己被世界抛弃,不明白生活还有什么意义——我不想成为这种人,我这样说,并不是指我比他们更坚强、更能干、更有魄力,我只是指在性格上我比他们更乐观,在决择时我比他们更务实。

我喝了一杯水,靠在一把硬木椅子里,阅读一份晚报。我浏览一遍求职栏。其中有三份工作,我很想试一下。首先,一所新办的职业学校,招聘一位语文老师,正是我向往的职业;其次,恒达贸易有限公司,聘请一名中文秘书,根据我以前的工作能力,我觉得我能胜任这项工作;此外,郁金香旅馆雇请一名总务助理,如果能够的话,我也会去试一试。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自然不愿失去已学到的专业知识,但我的心态已调整过来,我接受了如下现实,我学的这个专业,是不大可能有单位接收我的。我又看了其他一些招聘广告,再找不到什么适合我的事情,不过能先试试这三份工作,我认为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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