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还有些凉意。随着阵阵微风的吹拂,掀开了黎明的雾纱。朝阳从东边升起来了,透过锦霞射出万丈光芒。瞬间,云天便变得光怪陆离、气象万千起来。鸟语盈耳,郑先生的头在枕头上动了动。
“植莉……”他低唤我的名字。
我朝他弯下身子,握着他的手。现在他的手是温热的。
“我在这里。”我轻言道。
他虚幻地睁开眼睛。我俯视着他,轻轻抚摩着他的手。起初,他还感到有些惑然不解。渐渐地,这种表情消失了,睡意未消的脸庞散发出一道静静的病弱的光辉。
“植莉,真的是你。”他说。
“是我。我在这儿——就在你身边。”
我说着,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不知为什么,此刻我似乎觉得他让我感到有生命力,仿佛他给了我这样一种感觉,使我一看到他,就止不住地想保护他。
“郑先生,你感觉怎么样?”我细细察看他的脸。“觉得好吗?”
“我很好,别担心。”郑先生微笑说,但是我还是看见他脸上掠过一丝不舒适。
“怎么啦?”我问他。“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儿,只是——胳膊有点儿麻。”
“来,我给你揉揉。”
当我的手指揉捏到他那又酸又麻的臂膀时,郑先生轻轻地笑了,我也笑了。他的睡衣领子有点儿松,我帮他系好领口上的一粒纽扣。
“植莉——”
“什么?”
“昨天夜里,我梦见你一直在我床边,陪着我。那么,是真的了?”
“是真的。”
他孱弱的大手在我手里无力地握紧了。“你一宿没睡吧,”他问。“是吗?”
“喔,这没什么——”
“为什么?”他继续问。“我病了吗?”
他不见得会知道自己昨夜闹病的事情。他正在病中,心力俱疲,我想不告诉他或许可以减轻他心头的负重。
“没有,你只是累了。”我故作轻松说。“现在觉得怎么样?还觉得累吗?”
他默不作声地笑了。
“我觉得自己好像进入植莉的保护伞下了。”他说。
趁他笑的时候,我把他拥抱了一下,又把他的手放到我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
“郑先生,答应我一件事。”我伏在他耳边说。
“什么事?”他问。
“今天不要下床,在床上休息一整天,好吗?”
“好呀,”他忍不住微笑说。“我正打算睡它一个礼拜呢!”
“还有——从今天起,你归我管,让我来侍候你,好吗?”
“嗯,”他点点头,把我的手捂在他的胸口。“从今天起,我们俩之间,植莉是统帅,我的时间全由植莉支配。”
“那么,从今往后,你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了,是我一个人的,是吗?”
“不错,基本上可以这么说。”他说。“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私人财产,随意处置。只要你高兴,你把我怎么样都行啊。”
“既是这样,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半点伤害。郑先生,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吧!——一个只有我们俩在一起的地方。”
他停了一秒钟。
“植莉,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啊?”
“到我和植军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去。”
我告诉他,那是离这儿六十公里的一个小镇,幽静的街巷,古老的树木,是一个历史悠久、风景如画的古镇。
“你和植军在老家还有房子吗?”郑先生问。
“有的,是父亲留给我们的祖屋。”我说。“我们家不大,房屋外面有一个又深又窄的天井。天井里有一棵苦楝树,还有一口长满青苔的水井。整个天井铺的全是青石砖。小时候,父亲为了能让我们在天井里学习,就用石块砌了一张桌子,两张凳子。每天下午,我和植军放学回家,就在苦楝树下的石桌子上写作业。我还记得,到了秋天,苦楝树就会飘落下许多紫色的小花儿,它们散落在石凳子上、石桌子上、以及我们的作业本上;而到了夏天,天气热得不得了的时候,植军就在水井旁边汲水冲凉——那时候,是我们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他没有答话,如梦如幻,呆呆痴痴。我心脉一阵紧缩。我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又像昨天那样满脸迷茫,神思恍惚。
“一棵苦楝树,一口长满青苔的水井,”他梦呓般地说。“难道我还能享受这样纯朴的生活吗?植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爱你——你值得我为你做任何事情——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
“只有植莉能给我慰藉。”他继续呓语道,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命运把你送到我的面前,你就是上苍赐给我的宝贝!植莉——带我去吧!我把我的心、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交给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带我离开这儿吧!”
“好的,好的,”我百般安慰说。“只有我们俩去。郑先生,到了那儿,你可以安心休息,我负责不让别人打扰你。”
“植莉——啊,植莉!”他神志错乱地叹道:“我会辜负你吗?你会舍我而去吗?——不——不!我知道,我的植莉是不会离开我的,这是上天对我的最后一点眷顾了——是吗,植莉?你是爱我的——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是的,是的,我不离开你,也决不让你离开我!”我的眼睛湿润了,禁不住再一次抱紧了这个亲密的、亲爱的人。今生今世,我都不会离开他,我将永远眷爱他,依恋他,现在和将来都不会违背他!至死都尊重他——直到生命之光消逝!
他忽然从虚妄中清醒过来。“植莉,”他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去?”
“什么时候都行啊——你想什么时候去,我们就什么时候去。”
“真的?——我想什么时候去,你就陪我一块儿去?”
“嗯!我全听你的。”
他严肃地想了一下。
“那好,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就走!”
“今天?”
“对——今天!——答应我,植莉。”
“可是——”
“别担心,”他接下来说的这句话,表明他很明白我的心情,也很理解我。“有你在身边,我是不会有事的,不是吗?”
我认真思考了几分钟。他身心交病,我是不愿意他扶病奔波的,但他心意已决,我想至少让他心情轻松一些也是好事。
“好吧,”我说。“我说过,全听你的——我们今天就走。”
他庄严地笑了,执起我的手,放到嘴唇上,亲一下作为感谢。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郑先生要我马上给小崔打电话,他想立即就出发。他是这样决定的,他已经急不可待了。未想,那天小崔和杜晓雨去了德天瀑布,一时之间赶不回来,这个决定最后不得不推迟到晚上。
郑先生只好听从我的照拂,卧床静养。他不让我离开他,只许我在他接触到的范围内活动。我自然也是寸步不愿离开他。因此,白天一整天,我们都是厮守在一起,片刻也不曾分离。夕照时分,我陪郑先生到榕树下信步。落日刚沉下树林,西边的天上,晚霞如鲜艳的锦帛,染红了半个天,榕树的树梢也抹上了一层葡萄灰色。凉风一阵阵地扑面而至,白天的暑热给吹跑了,在树荫下可以感受到一种凉爽舒服的畅快。我仰望别墅坚固的身影,心想,再过几个小时,就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我已工作生活了九个月的地方。我们有可能很长时间不回这里了。我喜爱这里,无庸讳言,离开它我会想念它、回忆它的。可我并不感觉遗憾,因为我将要陪伴的是一个我敬他如上帝的人,他比世间的任何一处风景都叫我入迷,我愿舍弃一切追随他。我回头看看这个亲爱的人儿,他脸部有一点淡淡的哀伤,像在凝思,默默地出神。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充满抚慰、充满怜爱地拥住他,两手在他腰后握住。
他朝我低下头来,抑郁神伤。“植莉,”他说。“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不会有事的,”我把他围搂得更紧一些。“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不会再有什么可忧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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